新唐免费阅读第015章 吴道子,王摩诘
兴庆宫别院。
李泌跟着一个李辅国,迈着细碎的脚步,迅速的穿过走廊,走进西北角的偏殿,在一张矮榻上坐了下来。他低着头,双手拢在袖中,
李辅国悄悄的退了出去,脚步轻得像狸猫。
不知道过了多久,门口传来了一阵脚步声,来人在门口处停了一下,轻咳了一声:“长源,你回来了。”
李泌连忙起身,挥起大袖,如翩翩起舞,伏地行礼:“草民李泌,拜见太子殿下。”
太子李亨四十多岁,中等身材,圆圆的脸,柔柔的眉,略有些疲惫的眼神。见李泌大礼参拜,他无趣的摆了摆手,径直走到李泌对面的榻上坐下,一边摆弄着衣摆,一边说道:“父皇去了芙蓉园,可是我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回来,有什么事,你抓紧时间说。”
“喏。”李泌不敢怠慢,开门见山的说道:“泌这次在南岳般若寺见到一个僧人,形貌酷似多年前菩提寺的束草僧。他的弟子李再兴是一个孤儿,这次随泌来到长安,刚刚在长安城外,独战韦应物等一十三骑,三人死,十人伤,无一幸免。”
李亨眉头一皱,原本疲惫懒散的眼神突然变得凌厉起来:“孤儿,又有一身好武艺,不远千里来到长安,他不是来从军,是来杀人的吧?”
李泌躬身施礼:“殿下如言,也正是泌所虑。此子杀心甚炽,来势汹汹,背后又有隐世高人支持,我怕他要对付的恐怕不是一般人。”
李亨思索片刻,忽然笑了一声:“你是担心我?”
李泌摇了摇头:“殿下仁厚,从未与人结怨,泌根本无须担心。泌急着赶来,一是担心事大,一旦惊动朝廷,陛下必然会垂询殿下,希望殿下有个准备。二是此子杀伐果断,不仅有一身好武艺,还颇有兵法天赋,泌为之讲解兵法,他能举一反三,可见是个将才……”
李亨轻声笑了起来,眼中充满笑意。他点了点头:“我知道了。长源,你用心了。”
李泌松了一口气,从袖子里拿出一封奏疏,双手递到李亨面前:“殿下,这是泌在荆襄游历所见所思,请殿下转呈陛下,以供御览。”
李亨接了过来,轻声叹息:“长源,我会尽快呈与父皇。你也不小了,该为国效力了。刘晏与你一样是神童,喜欢神仙事,却不妨人间俗务,如今已经初理政事,父皇甚是满意,很快就能升迁。你是不是也把做神仙的事放一放?”
李泌顿了顿:“殿下,这是各人的机缘,强求不得。非泌不愿为国效劳,实乃仕进无门,为人所中伤,这才不得不暂时留意于江湖。”
李亨无奈的摇摇头:“长源,我也知道你为难,就不强求你了。你花点时间,多留心这个李再兴,不要让他乱来。”
“喏。”李泌应了一声,起身站到一旁。李亨站了起来,看看手里的奏疏,顺手放在袖子里,向李泌点了点头,快步走了出去。时间不长,李辅国走了进来,冲着李泌笑了笑,引他出宫。
……
吃完了饭,李再兴告别了杨氏,跟着杜甫出了西院。僧人们已经吃完了晚饭,正在大佛殿上做晚课,木鱼笃笃,配着僧人们念经的嗡嗡声,像一大群蚊子。李再兴听惯了师傅黄钟大吕的梵唱,自然看不上这些有口无心的念经,径自跟着杜甫来到了食堂。
食堂里有两个杂役僧正在打扫,一看到杜甫进来,立刻沉下了脸上前阻拦,口中喝道:“杜君怎么又来了,真是不好意思,今日晚饭已经过了……”
杜甫脸涨得通红,指了指画满壁画的墙壁。“我已经用过饭了,是陪束草师的弟子来欣赏壁画的。”
这时,跟在李再兴身后的小和尚智远抢先一步迈了进去,双手合什,说道:“休得无礼,杜君是陪师叔来赏画的,让开!”
僧人吓了一跳,抬头看到跟在杜甫身后的李再兴,立刻换上了一副笑脸:“原来是师叔祖大驾光临,快请坐,快请坐,我马上给师叔祖奉茶。”一边说着,一边一路小跑的进了里屋。
李再兴耸了耸肩,笑道:“看来我师傅的辈份不低啊。”
杜甫讪讪的笑道:“束草师其实并不算寺里的僧人,但是他显过神迹,你二师兄在寺中多年,地位超然,和寺里的主持平辈,你的辈份自然也会高一些。”他看了一眼那些僧人的背影,有些拈酸的说道:“想不到今日能借着贤弟的光,喝上一杯香茶。”
想着杜甫刚才差点被人轰出去的窘境,李再兴忍不住笑了起来。他拍拍杜甫的肩膀:“杜兄,别看他们自称是佛门弟子,其实还是俗世中的势利人,何必与他们计较,平白坏了自己的心情。来来来,这幅画笔法遒劲,线条流畅,衣带轻柔,宛若当风,想必是名家所画……我勒个去,吴道子的画?”
看着眼睛瞪着溜圆的李再兴,杜甫也忍不住笑了起来:“看来贤弟也知道吴道子的大名啊,不错,这幅《智度论色偈变》正是吴道子的手笔,这些偈也是吴道子亲笔所写。”
李再兴无语了。这菩提寺果然不简单啊,画圣吴道子的画就摆在食堂里?这些僧人可真有福气,天天对着吴道子的画吃饭。可惜这幅画传不到后世,否则肯定是国宝级文物。吴道子号称画圣,真迹却少而又少,以至于后人只能靠一些临摹之作想象他的绝技。
看着那一个个鲜活的形象,看着那一根根遒劲的线条,庄严却又不失生动的佛像,嘴角带笑,面容慈悲的菩萨,李再兴忽然有些心痛。他不知道这幅画是什么时候毁掉的,也许是安史之乱,也许是黄巢之乱,也许是一场历史上根本没有记载的战乱,中国历史上的战乱多得胜不胜数,谁知道有多少珍品毁于战火之中。
真是可惜啊。华夏号称五千年文明,可是真正能保存千年以上的文物恐怕都是稀世珍品了,中国人追慕汉唐,又见过多少真正的汉唐文明?
李再兴站在壁画面前,思潮起伏,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这样的大作,寺里还有吗?”
“有。”杜甫道:“旁边还有一壁《礼骨仙人图》,佛殿里还有一幅《消灾经故事》,皆是吴道子所画。”
杜甫起身,领着李再兴向前走去。他们欣赏完了吴道子的那一幅《礼骨仙人图》,又来到一个侧殿,杜甫举着灯,照着墙上的壁画,轻声笑道:“贤弟,知道这是谁的大作吗?”
李再兴仔细打量了一番,他对画没什么研究,充其量只是直观上的好看与不好看,对唐朝的画家,他也只知道吴道子,没办法,画圣的名头太响了,就算是外行也听说过。其他的画家嘛,他就两眼一抹黑了,杜甫这么说,他也只好虚心请教。
杜甫轻笑一声:“这是开元九年进士的画。”
李再兴还是一头雾水,开元九年的进士是哪位高人?
杜甫见李再兴还没猜出来,进一步提醒道:“此人诗名不亚于太白兄。”
李再兴尴尬的笑了笑:“我从小在山里长大,除了太白兄和杜兄,知道的诗人有限。”
杜甫觉得无趣,摸了摸脑袋,苦笑道:“说起这人,我自然是不值一提,就是太白兄恐怕也要稍逊一筹。王维王摩诘,你总听说过吧?”
李再兴一愣,随即在心里骂了一句,这菩提寺究竟是什么来头,不仅有吴道子的画,还有王维的画?王维他知道啊,再没文化的人也知道“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吧。不错,好像他也善画,只是没有诗名那么响罢了。
看着名家真迹,喝着香茶,杜甫很满意,瘦削的脸上荡漾着满足的喜悦,而李再兴的心情却有些沉重,像一块大石头压在心头似的,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对他来说,这些吴道子、王维的真迹很快就会毁于一旦,甚至整个菩提寺都会化为灰烬,这一天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来,却肯定会来。
李再兴第一次觉得知晓未来其实并不是一件好事,无形的增加了许多烦恼。
……
赏完了画,回到西院,和杜甫告别,刚回到自己的房间不久,小和尚智远又推门进来,露出天真灿烂的笑容:“师叔,我师傅请你去一趟。”
觉晖就在西院的钟楼上。等李再兴走上钟楼时,觉晖正站在窗前,俯视着长安城。宽厚的背影像一堵墙,与黑色的楼影融合在一起,不细心看,很难分辩出来。
“师兄?”
“师弟,我在这里。”觉晖转过身,招了招手,侧脸在窗外照进来的光衬下,像镀了一层淡金。
李再兴走上去前,智远悄悄的下了楼,他会在楼门口守着。
“师弟,来,看看长安城。”觉晖将李再兴拉到窗口,轻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