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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獐子,獐子弟兄”一个年岁与自己差不多的声音从后面传来,刘彰虽想当做没听到,但那人叫得颇急,倒也诧异地回过头来,应了声:“诶”。他一看是族长家的老四,恭声道:“四哥你喊我呀。”对族长家的老四,他没什么坏印象,好印象也不太多。二人应该算未出五服的叔伯兄弟,但家境差得太远了,血脉里的缘分也跟着淡了下来。不说自己平素去他家借书温着已经矮了一头,就是以前在学堂里相遇,也只是彼此打个招呼。族长家老四自有一番富贵朋友交往,獐子也没脸子去凑上去给人看不起。

  “自然是喊你啊,除了你,我还有几个彰子弟兄。”刘四大名叫刘丰取得是丰衣足食之意,将来是否富贵倒是不知,但身体却是当得起丰字,圆滚滚的,大冬天的方才走了这么几步,竟是出了不少汗:“我看你出了三十三叔的家,就赶了过来。你脚程真快,我竟是差点赶不上。”

  “哪里,今天四哥不是没乘着牲口,那可是千里驹要不小弟那点脚力算什么呀。”刘彰可不敢受着四哥的赞赏。不过这话也颇和小胖子的心意,自己那次出行不驾着那些大牲口,当然不是刘彰这穷小子可比的,不由得说话也带了些客气“哪里是千里驹了,不过是一骡子,你回家小心些,要不先去我家温会书再晚点回去?”刘丰得意地样样摸着自个的玉腰带(注1),看着刘彰的略带些铁的腰带笑着吩咐。“不了,父亲还等着我回去做饭呢。再说,我也不是读书那块料子,看那么书也没什么用场!”刘彰摇了摇头回答道。

  “真是可惜了。我阿爸说这村子里就你我兄弟读书还算开窍。要不,我跟我爹说说,让他再多帮衬你们一下!你倒是应了我去我家转悠转悠”

  “四哥美意,我本当拜领。但我阿爸还在家里等着还是”刘彰再次拱手刚想婉言拒绝,肚子却是不争气一阵咕噜声响了起来。族长家的帮衬岂是好拿,就是刘彰也见过不少外乡人被这本领滔天的老头帮衬成了他家下人。“哈,天子不差饿兵,獐子你还是先回去填着肚子了,路上小心些别往小路走,多费点时间也走大路”刘四用手指轻轻击着腰带上的翠玉笑道。

  “我受教了”刘彰恭敬得低头候着刘四得意洋洋走开后,马上钻进了小道。自个被那小胖子一耽搁又费了不少时辰。阿爸也和自个一样饿了一天多了,给他备着自己不在吃的那些饼更是早吃完了。早一些回去,阿爸也可早一点吃上饭。

  却不想在这小路上堵着几个村里有名的无赖小子。自己吃罪不起,低个头哈个腰,想着就这么走过去。“哟,这不是刘叔彦刘才子吗?怎么见面阿爷都不喊一声得呀,莫非上了才子的架子。”说话的是刘珝上几年他家倒是也帮过刘彰家不少,但世人遇到境况比自己差的乡邻,会心生几分同情,却见不得自己过得差的乡邻突然一朝境遇好了起来,巴不得人家遭灾。而刘伯颜顾念旧恩一起身就去了宝林家,自也是传遍了乡间。再联想着除了几个大户,也就刘彰得了字,那些邻里心里指不定多不快。连着十数个后生找刘彰麻烦也是没有止着,怕是心里鼓动得念头还占了上风。刘彰这时心里颇为感激那个胖胖的四哥,别管什么目的人家警告自个的那份心思不是一般人可以想象的。

  “哟,怎么不说话了,还是有了字就看不上我们这些刁民,不屑于我等说话了。”刘珝也上了几年私塾,虽说不见得挺尖,倒是在这帮二流子里面显得知书达理。当然他的先礼后兵不过是,一伙人吵着对方说不了理,自然也就没有理亏得道理了。

  “怎么会呢。珝哥我不过是沾了我阿爸予人为善的光了,哪里有这回事情?”刘彰没有时间也没有与人闲谈的雅兴,告罪作了个揖准备就此告别。“且莫忙着走,你我兄弟又是隔壁邻居,让我来送你几步!”刘珝的话让李旭听起来心里一凉。还未等他拒绝,对方和几个半大小子就把本意暴露了出来。三四个人把路一站,刘珝和几个无赖子把刘彰的左右前后一夹只留了条通向小山的路。

  这倒是暗合兵法,刘彰只得笑着对自个说道,把那篓米往地上一放,施施然往他们想着的方向走去。刘珝几人看着这小子倒也属硬气,上前厮打也没了刚才的想头,拳头随便和刘彰的肚子亲密了几下。“没趣得很。弟兄们我们去耍雪玩玩吧。”一帮家伙呼啸着走开了。

  刘彰整了整衣服,苦笑着有些地方凌乱得狠,怎么也弄不到原来一般模样,这样回去阿爸非得起疑不可。不过幸好,这小篓米没有散,自己可以早些回去,这米该是会转移阿爸(注2)的不少注意力,能混着过去自然是混着过去最好,混不过去大不了扯个小谎,不然邻里拉下脸总是不好,更别说自家还有求于这帮乡亲。

  这样想着刘彰走起来也就顺当得多了,剩下的路居然眨眼就过。刚推开门,一串欢笑声从远处传来许是那些无赖儿在那耍雪吧,却听得人痒痒得,真想过去凑个热闹。而刘家除了刘彰小心翼翼的脚步声,就是阿爸轻轻得喘息声,阿爸又睡着了吧。刘彰忙活着做饭却不敢发出太大的声响。自从入冬以来,阿爸的身子益发差了,甚至据大夫说中了次风要拿当归、独活、金银草合着土方养着,根治得鲁蛐蛐做主料。可这个家除了这个可以遮风挡雨的空壳外哪个不是早已经典给人家了。那些药材不过平常,自己还要拉下脸向着老掌柜求一点,那可能凑得起买鲁蛐蛐的钱呀。

  每当想到这些,刘獐子就觉得自己太没用处,若是像伍子胥一夜遍白了头多好,那也就成了大人,能当伙计了又何以至于让阿爸受了那么多罪。虽说阿爸总说:“慌什么慌,你那么点大。我还等着看你娶新妇的,抱孙子的呢”可刘彰生怕自己终于攒了些钱,娶妻生子的那天,阿爸早已经不知道在村西虎头山上那块角落真正得长睡不醒了。

  还好今天,婶娘给了自己一篓米,想起这个,刘彰不由得一股暖流涌出暖到了心里。这小小一篓米兴许还不够族长家那大狗吃上一个月,阿爸身体不好吃得不多,自己还小少吃些也不碍事。在合计合计说不定能扛过半年,又想到这里刘彰的脑子活络开了;那学堂的山长曾经说:“冬钓随光,获着甚多。”自己打小摸鱼,难不成钓个鱼还不如只会挂着书袋子,之乎者也的老夫子?刘彰想着还是有不少活可以给父子两个多带些生存的希望,恨不得自己一个人能掰成三个用着。不想这一活络着脑袋,这粥居然被煮糊了。把饭分着两碗盛好,转过身子往里屋走,却看到阿爸拄着棍子在那门旁看着自个。“阿爸,吃饭。你先坐着”他赶紧偷偷把自个的衣服再整了整,掩去了那些被无赖儿弄得丝丝伤痕;快步走上前去,扶着阿爸的身子向着桌子走去。

  “这些米是什么地方来的?”刘宝林指着灶台旁的大米粒说道,虽说这几年他久病也管不得家里的那些事,但自家决计拿不出这么一篓米自也知晓。刘彰不敢答话,刘宝林继续问:“是婶子家的?”

  刘彰低头应了声是,刘宝林拿起拐杖想着狠狠戳着那不识好歹的脑袋瓜子。且不想,这一用力人竟跌去,幸好本就被儿子扶着,要不就这么一跌就不知要上了多少元气。他看着自己的儿子满脸讨好般得笑容,凌乱得衣服,踏实的身子却着了一身小了一号的袄子,还有些于人殴打得伤痕;不由得心里一酸,泪水朦朦胧胧的险先溜了出来。知子莫若父,獐子真当自个不知道他现在辍了学,那日显粗糙的手,那小衣挥之不去的药味,真的只是给自个煎药整得,这一切的一切由不得自己怀疑。这身子本不是干粗活的,都怪自己没用,反了吧半死不活得,非但至今还好不了,唯一的儿子为了自己吃饱饭去到小厮、学徒,他才十四呀。当年他阿爷在世的时候,曾经说獐子是刘家祖坟上一垄青蒿。

  “阿爸,阿爸。我这就把那些个米给婶娘他们家给送回去”刘彰被阿爸映在眼眶得丝丝泪水愣住了,他牙齿不断拧着自己那下唇铁起心肠。心里却有另外一阵声音在狂呼:这些是多好的米呀,阿爸咱们家里的那点撑死也熬不过元宵去了,实在再弄不到米那只有给自个贴上草标。伯颜叔兴许是个好人,但远水救不来近火,当大官的人哪里有空知道自己家还剩什么余粮。

  “算了,这是你婶娘的心意,你要记得人家的恩德。”父亲轻叹了一口气,声音是那么为不可闻;这话说的刘彰惶恐得紧,但是这话倒是自个心里想听到的也就不再说了。他盛好粥备着先伺候父亲吃完。

  “獐子,去把你那碗拿过来。”

  “阿爸,不够再盛嘛。先吃着。”

  “拿过来!”刘宝林喝道,看到儿子那碗看不到几粒米的粥,眼边的泪花却总慢腾腾得涌了出来,怎么也止不住了。

  “阿爸,阿爸,咱吃吧,我这不是先喝口米汤润润嗓子,锅里还多着呢。”刘彰赶紧给自己辩解着,却深怕父亲提起要往锅里看。

  “成,獐子你喂我一口,自个也吃一口。阿爸和你一块吃。”“恩,知道了阿爸“

  刘宝林不由有些感慨,虽说天下无不是之父母,可要是有自个儿子这般善良孝顺得送终,这日子倒也不是白活了;心里却有些不忿要是自个不生这病拖累着,自个儿子应该也当个大官人,头戴子瞻样(注3),身着紫衫袍,脚穿黑革靴,腰缠金腰带配着“鱼袋”(注4),而不是穿着这一身看起来就小了一号的货色。

  注1.宋人比较奢华,其他衣饰多违制,只有腰带的佩戴是很严格,当时宋朝腰带是证明身份的重要标志。

  2.新妇、阿爸、阿爷、婶娘都属台州方言,意为:媳妇、父亲、祖父、堂叔婆。

  3.相传为苏东坡所创,典故是他的《椰子冠》。这个又名高筒帽。

  4.鱼袋是当时官员特有的一种装饰,具体称呼不可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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