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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顺念着的刘大人除了“权”滁州提刑,当上正儿八经的滁州知州。这可是一等一的大事,一向顾念着自己今生难以寸进的刘伯颜自也是欣喜异常。还有一件大事就是得回乡祭祖,家中老母念叨了了许久心愿终于得偿。

  不想,一到台州黄岩,家中那些长老已经在官道上出境相迎了。家中的族长和诸位长老一是因家中百年未得大富贵了,也是央他借着这时节给村内的年轻后生主持冠礼,沾沾贵气。虽说他生性严苛,对回乡尚要主持这小小的冠礼仪式不甚乐意,但且不说自己仅仅放一任知州,就是与恩相贾相一般位极人臣也不可薄了乡人颜面,要不一句忘恩负义、薄情寡义就够自己在那风云难测的官场永难出头,老太太也不愿意乡里乡亲指着脑袋偷偷数落富贵之后不顾亲戚、白眼狼。况且同乡的刘宝林有大恩于己,刘宝林之子也在行冠礼的后生之中。哼,家中长老真是好算计,不管年岁只要是10来岁都拼命塞进来。刘伯颜虽有不满,倒也尽心竭力,为此事报备朝廷在台州多留了数日。

  他对此事也颇为上心,宣读家训如“尔等切记天地君亲师、忠君爱国、敬父尊师。”也都是一力承办。却不想,村内后生在授冠之期居然神游物外,刘伯颜定睛一看居然是刘宝林的幺子刘彰,不由高声喝道:“刘彰。”

  这下怒喝倒总算把刘彰的神魄拉了回来:“叔叔,我。”见他还要争辩,刘伯颜不由心头大怒,厉声喝道:“孺子不可教也,尔等侍立祖宗灵位反省半日。”其他后生见自己也被牵连,无不对刘季询怒目而视。

  “叔叔在上,只是吾父亲的病,正是这时候煎药。我能不能先去煎药,再回来反省。”刘彰对这个官威甚重的族叔自是怕得很,不过就是族长见了刘伯颜也是如鼠见猫,大气不敢出何况刘彰这没见过什么大世面的后生仔。刘彰一想到家中老父却不由得多了几分胆色,自己两个兄长都充军了,母亲死得又急。父亲拉扯自己到现在着实不容易。

  刘伯颜闻此言脸上的青气缓了缓,略微叱责了几句。不过反省之事倒也不复提了。只可惜心思有些弭乱,于是心不在焉得草草结束授冠之礼,授了那些后生几个字号。水洋本就不是什么世代官宦之家的大村子,那些族中长老也看不出什么不妥,刘伯颜客套了几句,族人见热闹也看完了,这天寒地冻的日子在外面呆得冻得慌,也如蒙大赦赶集一般纷纷散去。

  “你们先回村南会馆去,告诉夫人我去宝林哥处稍后回来。”刘伯颜这么和下属吩咐着,方才听刘彰说,刘宝林竟然卧病在床,不可不去。这水洋村自己也不屑于摆个坐轿的谱,再说小小的村头过去倒也没多少路。

  说道这刘宝林可关系到一件不得不提的往事,这水洋村仍是于10年前一般。村子背靠虎头山、马鞍山,台州之地七山两水一田,到处是这种矮矮的山,出处早已经不可考,兴许问村里那些续谱的老人会有个所以然,山虽不高但林木茂密,更有各种飞鸟走兽出没其间,也才常雾气蒸腾,飘飘渺渺,景致非凡,村子前面则是一条清澈见底的小河蜿蜒而过,水并不很深,水流也并不很急,水中鱼虾颇为繁盛,荒年多捞点鱼虾也是可养活人的营生。岸边多为小树,估计树种是难以存活之故,此地有山有水也当得景色宜人之赞。此地封闭而平静,生活在这里的人们秉性敦厚朴实,深受王化,家境虽都是平平,但人人乐天知命,与人为善,自己幼年丧父,和家中老娘相依为命,颇得乡人照应。若不是每年海神都要发威要打几次神风让人糟罪,可说身处世外桃源一般,有不知今昔何年之感。

  淳祐初年,当时自己尚年幼无知想多捞点小鱼补贴家用,早也忘了乡里那句古话,“9月不出渔。”怎知,那神风突如其来到处都溢满了水,虽说自己水性不错怎奈年少力竭。母亲当时据说都给别人下跪求大伙找他一招,但各家各户自保尚未可知,救人只能说强人所难,若不是当时撑船的刘宝林潜入水中捞出早已经不省人事的自己。自己早已经不在人世,更遑论今日富贵。事后,倒是问过刘宝林不少次,却都一句“我还能看着自个叔伯兄弟沉水里不成?”其实自己和他不过是没出五服的兄弟,照理倒是叫一声堂哥,但整个水洋哪家哪户不和自个沾亲带故。想到这份上也是过来近二十来年,这件事这句话依然温暖着刘伯颜。

  还没到刘宝林家,刘伯颜就听到却远远听到这位性格如钢的宝林相公得大喝:“混账东西,你这么早回来干什么。煎药?老子少吃一顿药现在死不了。”

  刘伯颜一怔,估量了一下自己就是进去也无甚大碍,一阵小跑推门而入。

  “三十三郎,你怎么来了。”刘宝林脾气颇大,刘伯颜也知道这一点不快点进去让他知道是自己铁定得红脖子,只是想不到刘宝林还叫自己儿时的称呼。自己在族谱里入得是第33列,当年乡人倒是都叫三十三郎居多。

  “宝林哥。”这床和被褥都有些暗黄,宝林哥的气色也不甚好。许是刘宝林生病在家不少时日,没个营生的东西开销也大这家里颇显破败。刘伯颜不由得心头一黯。

  自己在外做官10年之久,此次回乡也自感舟车劳顿,加上往来应酬不少在村馆歇息了数日,刘宝林卧病在床也未尝想到,更别说身体已经败坏到如斯模样

  “三十三郎你坐。”刘宝林艰难起身想给刘伯颜拿个凳子,但身子却不听使唤。刘彰上前去扶父亲,被一把推开喝着“咳、咳、咳,混账东西还不给你叔拿椅子上座。”

  刘伯颜把还想起身说话的刘宝林按到床上,不想老人轻轻避开,生怕自己的那些生病得秽物碰到尊贵无比的堂弟“宝林哥,你身体不适就躺着,要不你就是把我看成忘了救命之恩的小人。”

  刘宝林为人有些木讷,虽说是摆渡的好手从出生到现在连县上也都没去过几趟,通俗点说也就是个老实巴交的农民,在他眼中那些捕快、帮闲已经很是了不得了,自然也弄不清楚知府到底是多大的官,更加没有什么攀附的念头,就是当年刘伯颜中进士了荣归故里也没想到钻营些好处。倒是黄岩县令,也就是刘伯颜同榜进士郑旭海发话照拂水洋村几分,每年收税的时候,也嘱托那些税丁给刘宝林些力所能及的照顾,这对于刘宝林来说已经欠下了不得得情谊了。

  “叔叔,你坐。”刘彰拿来椅子。

  刘伯颜未入仕之时隔三差五来这里,倒是熟络也不跟这位族侄客气安然坐下,只是双手仍扶着刘宝林的身子躺下,刘宝林虽不想让堂弟污了双手,但卧病多时劲力自是比不上他人,只得顺从。

  刘伯颜顺手摸了刘彰的脑袋一下,和缓着说道:“十年不见,獐子已经长这么大了。”刘彰少时体弱,自己温书也带过这孩子,不哭不闹的,颇为讨喜。只是刘宝林一家也都入了摩尼教,教里的相师给起了个獐子的贱名,居然身体日渐强壮。这一家人信得紧了,自己当了官归乡不便,再加上对摩尼教也不怎么喜欢,倒也来得不勤。刘伯颜还在想着些往事,却不想,刘宝林开口就是一句石破天惊的话“三十三郎,我身子撑不过多久了。”

  刘伯颜心里顿时犯了堵,许久不知道怎么宽慰,长长的叹了口气说:“怎么会呢,宝林哥你硬朗着呢,别胡思乱想。要什么药材和郑旭海郑大人提,他断断不会轻慢了你。”刘伯颜虽然生性严苛,但这份关心绝不掺假,对这门亲戚他看的很重,他也算黄岩有数的才子各种各样的攀上来的亲戚着实都不在少数,但象这样的亲戚可就少之又少了,且不说于己有救命大恩,就平时尚无所求,也不刻意巴结。就是两个儿子附逆摩尼教造反被充了军,两个小子倒也硬朗也不曾脱出这份亲戚关系,虽说后来还是被查了出来,但这份心意已经堪称难能可贵了,自然在刘伯颜心里,乡间也就这门亲戚值得高看一眼。

  “伯颜,我身体自己最清楚。医不好的,大夫也看过了,说是拖一天算一天,就是多用些药材也不过是浪费了那些好东西。咱不说这些了,你难得回乡,我有事想求你帮忙。”刘宝林明显不想在这个他的病这事上多说,只眼巴巴看着刘伯颜希望他应允能帮忙。

  刘伯颜抓着刘宝林的手,暗自下定决心怎么得也让刘宝林去县城找个好点的大夫,口里应道:“宝林哥,有事您就说吧,跟我还客气什么?”

  “这事跟獐子有关,就是,就是想能不能帮他找个正经差事。”这话说完,刘宝林眼巴巴看着,手却不断往里面抽,深怕刘伯颜拒绝。刘季询在旁边听差点发声反对,虽说自己也有走出这片天地闯荡的念头,但是大哥、二哥都因为当年附逆摩尼教造反被充了军,自己再不能侍奉父亲在旁,那父亲怎么得以安祥。

  刘宝林却不管自己儿子心里想的是什么,但是凡诸卑幼,事无大小,必启禀于家长,自古以来,这些大事本就容不得小辈儿做主的。当年两个大儿子就是因为不听劝才落得这样的下场,也许早就丢了性命,但没有噩耗传来,刘宝林也不愿往那边想,给自个填堵。

  他接着说道:“我的意思是先给他弄点事情做做,免得他走上他两个哥哥的邪路。你要是为难就算了,绝对不能叫你难做。”世道纷乱,刘伯颜自己也养了不少亲信武夫,更别提那些好位子更是那些上官许了去。安插一个人虽说是小事,偏偏那些好位子还真不是自己做得了主的,还有边地的小吏岂是容易当得,自己总不能害侄子被害了性命,况且官职小了轻慢了宝林哥,宝林哥是不懂但侄子以后会懂到时候心生怨恨也不是自己想看到得。

  但听宝林哥这么讲,刘伯颜就是想推脱也决计讲不出口,点头道:“行,我回去总能给他找给合适的,不过,我看还是让我带獐子先到我府里呆着,至于到什么地方,先在府里学点规程再看看,慎重些总是没罪过得,我府中断不会让人欺了他,宝林哥您看这样好吗?”

  刘宝林高兴得乐开了花,脸上立时脸上红润了些,人都看上去精神了些:“獐子这是你的福份,还不快给你叔磕头。还愣着干什么。”但是看着自己傻乎乎的儿子却不由得叹气,恨不得用脚踢这小子。

  刘彰听着父亲的话,重重得磕上几个响头。刘伯颜倒是不愿受这几个响头,但他做官多时,虽说不是养尊处优但也比不上当年在家务农,自然拉不住如小牛犊般壮实的刘彰。

  “那既然我应你此事,宝林哥你也听我一言。去县城看看身子,钱什么的不要担心。”

  “这怎么成呢,这事已经够麻烦你了。”刘宝林想着给儿子找份出路是鼓足勇气还特地找村里有大见识的人衡量着怎么说,却不想自己的族弟还是和当年一般好说话。但为了自己治病麻烦族弟却不甚愿意。

  “这事就这么定了。你再推脱,我就有得扯一通当年你如何救我,多矫情。”刘伯颜斩钉截铁得说道。刘宝林只得点头应诺。

  “伯颜,你能不能给獐子起个字。”其实按年岁,刘彰年龄远未及弱冠,但是自从真宗皇帝劝学文以来,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这道理就是刘宝林这样的乡间老汉也知道,这也是为什么族里拼命把后生塞进这时候,行冠礼的道理一般。有个字就像读书人了那就不会被轻慢了,不过这想法虽说理躁却实在呀。

  “阿爸,叔赐字为叔彦。”刘彰在一旁插话,他心里最大志向不过是做个药店掌柜。平时上完县学里的课,就偷偷瞒着父亲去县里药店当过不少次伙计帮闲的

  他,得了些工钱不说,掌柜也颇为看中这个话不甚多但做事踏实的后生给了不少平价药材,要不就靠家里那点闲钱早八辈子花光了,倒也知道不少药店的猫腻。生活困顿的他想着当掌柜的,就可以平价卖些药,让这世上一些家里闹了重病的人多些活路。

  他虽说书读得不少,也见识了些世态炎凉却没长辈看得通透,自然不知道刘伯颜这知州老爷能亲自为自己赐字答应带自己去衙门,就说明他念着当年的情谊。虽然这个情谊是刘宝林舍了老脸粘上去的,可能有了这次再无下次,但有了这一层关系刘彰以后的路也就有了想头。这也是尽职的父亲总是不惜一切手段为儿子绸缪。

  “三十三郎,今晚既是来了就来我这吃喝。”刘宝林对自己的族弟不甚感激但也想不出谢礼,只得邀他留下吃饭。

  “宝林哥,天色不早我先回了。家里老娘等着我吃呢。獐子的事情你放心,我在路上铁定会思量得。”刘宝林一家没田产也就靠着划桨为生。即便放在好年景,

  刘伯颜也不忍在他家蹭食,更何况眼下正是刘宝林久病之时。

  “看我这记性,以前婶子每年都喝咱酿了杨梅酒,镇暑驱寒都是顶尖的,去了外头也不知道吃不吃得消,我还估念着这两子酒。獐子你去把那些给你婶母的东西

  拿过来,三十三郎你再不收下就是不给俺面子!”刘宝林指着自家小子命令道,这儿子出世时,他姥爷坟头就冒了些青篙,照人家就是要有大出息的,要是没自个这病汉老爹,怎么也不会还在这乡间晃荡,想到心里不免有些凄凉,又自怨自艾地叹了口气。刘伯颜见堂哥叹气,自然以为是自己的举动惹老人伤心了,也不好多说只好默默等着。过了片刻,刘彰走了过来两桶的杨梅酒、两片大鱼干、还有半只猪脚估摸着这些都是村里办年货分的,看着堂兄父子的模样哪里是给自己母亲备着得,分明就是把家里的存货都给搬空了。

  “这怎么成,我娘要是知道了,非得气死不可。”刘伯颜绝不稀罕这些东西,但不收下堂哥决计不痛快,不由有些为难。

  “我也不是白送的。衙门里的位置你费心了,我们家也没别的东西。这猪蹄是婶母喜欢的。”刘宝林憨厚的笑着心里乐呵得劲却是数年难得,一是看着儿子领会了自己送礼物的意图而高兴,一是为自己不平白求人在心里得到一丝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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