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清教父免费阅读第三节
丝市口,听这名字您就应该这是什么地方,这正是江宁丝织业最繁华的所在,江宁丝织业的总行会缎业公所就建在这里。
今天的丝市口人潮涌动,乌压压一片全是脑袋,都挤在缎业公所的门外,气氛极是压抑。
能挤进缎业公所里边的,都是多少有点头脸的主,而能坐在正厅里喝茶说话的,全江宁掰着指头数,也就那么几家。
这几家却好久没有在缎业公所出现了。
那些大户们己经背叛了行会!背叛了行业规则!今天缎业公所里的人,都是这个想法。
现在正厅里的椅子上坐的,是被新推举出来的“德高望众”、“有资历”的人——当初大户们在的时侯,他们不过是能站在下边附合而己——现在他们唯一能做的,也只有破口大骂那些大户们了。
众人骂了半天,口干舌燥,却是一点实际的办法也没有,己经有激进的人提出,要到几家大户的门口讨说法了。
“这样有什么用呢?”站在正厅门外,人群里的一个中年男子,正在低头沉思,他有自己的想法,别说去讨说法,就是砸了那几家的织厂,烧了他们的织机又有什么用呢?还会有人买新织机的,一定会有的。那难道砸了五洲织机行?不,不能砸;他想,虽然他没有买五洲的新式织机,但他有一种想法——新织机是好的,机器并没有错。那是谁错了?他想不通。于是他的眉头拧成了一团。
“张二哥!”有人注意到了人堆里的他,“您站出来说两句吧!”原来这个中年男人,也是一家织户,平时为人厚道稳重、有心计,同行和街坊之间,口碑相当不错,现在大伙没主意,就想听听他说句话。
“啊!?”他的思绪一下子被打断,抬起头看见众人都在看他,脸一红慌忙摆手,“不行不行,我不会说话。”
“张二哥,大伙都知道你是个有主见的,您就出来说两句吧。”
“是啊二哥,想想办法吧!”
架不住众人央求,他只好小心的迈脚进了正厅,几个叔爷辈的坐在椅子上喝茶,他们也乐意总算有一个人能站出来当一会儿挡箭牌了。至于这个人能有什么法子,却是从来没抱以希望。
张二哥给厅上供的祖师爷行过礼,再一一给各位长辈行礼,再给门里门外的同行行礼,等礼行周道之后,才慢吞吞的开口了:“祖师爷在上,各位伯父、叔叔,各位同行:再下张二,祖上传下来的家业,家里有六张织机,平日里织点素缎子,换两个钱儿讨生活,养活一家老小,不敢有半分点非份只想,只盼着年景好,祖师爷赏脸,给口饭吃。”他吞了口水接着说,“可惜现在年景不好,大伙日子过的艰难,各位同行让我站出来说话,我,我哪里懂些什么?不,不过要叫我说,就是不能砸!”
“什么不能砸?”众人问道。
“不是……我,我没说请楚,就是,我知道大伙都想去把曹家和熊家的机器给砸喽,但,但你不能这样干。砸了——也是白砸。”
“怎么就是白砸了?”有个人涨红的脸,梗着脖子说。
“你砸,他还买。”
“那我全砸喽!”
“你就是把曹家给一把火烧喽,别人也会去买的,你就是把满江宁的大户全给点喽,也还会有人买的——总会有大户的。”
总会有大户的,所有人都在想这句话的意思。
“那依你说怎么办?”
“我不,不知道。”张二头上出汗了,他头都不敢抬,他怕看同行们的眼神,那些眼神充满了期待,但他们从自己这里什么也得不到——你们何必逼我,我只是个小织户,过着安生的日子,偶尔我会去五洲织机行,看一看他们的水轮织机,真是好机器,心想着若能攒够钱,买上一台该多好。有时我也去“研究院”旁听讲课,那个洋教授算术教的真好,还有杜教授上课,就根听说书一样;还有研究院里那些师傅们,手真巧!做出来那些个消息儿,就跟活的一样——可听完了课我就回去,生丝的价钱、做手的工钱、一家老小的生计——这才是我的日子,跟你们一样,我只是跟你们一样的一个人。
他看着,看着众人的眼神冷下去,冷下去,自己的心也跟着冷下去,他知道,他们的命运,也就是自己的命运,这一点没什么不同——“除非……”
“除非什么?”众人帮问。
“我,我是说,我觉得……当然,你们大伙别笑,”
“大伙不会笑你的,你只管说便是。”一个坐着的老头温言道,大伙跟着点点头。
“慢!先给张掌柜的搬把椅子来。”另一个人说。
椅子搬来了,他涨红着脸,艰难的一点点坐下来,好像那椅子上搁了盆炭火一样。
这是不是真的?刚才自己还是站在门外的一个小织户,现在他居然在正厅上有了把椅子坐?
张二晕了。他努力克制往自己想掐自己一把的冲动,硬着头皮开口了:“我是说,——我算了,曹家有三千张织机、加上新买的一百多台新水轮织机——一台折老机器十台算,算四千台,撑死了这个数。”
没有人出声,大伙静静的听着。
“熊家也算四千,其它多多少少,一共二三十家大户,没能超过这个数的。”他停了一下,环视了一下大家,腮帮子扯了扯:“今天到场的同行,大家加起来,我算了下,有近两万台织机。”
鸦雀无声。
“你是说?”一个老者放下手中的茶碗。
“我是说——要说我张二,硬生生的挤,合家过一年紧巴日子,能挤出一台新水轮机的钱,可就是有了这一台机器,也照样顶不过人家;但要是大伙,能凑份子出来,我算了算,怎么也能凑出一百台织机的钱来……”话未说完,外面己是大乱,后面的听不清出了什么事儿,拼命挤着向前面打听,话一层层的传开,议论声是越来越大。
“肃静!肃静!”一个老者敲打着烟袋锅子。徒劳的想维持秩序。
“张二哥!现在各家可都手上没钱啊。”
张二点点头:“我知道大伙手上没钱,但大伙硬挤一挤,只要把机器买下来,手上的生丝原料,还能对付一阵子,存货低价脱手了,也能周转周转……”
“那机器买回来怎么分啊!”
“不分!”张二哥道。
“不分?”
“机器不分,织出的缎子不分,统一由一个人牵头,找买家卖了,每个月各家分红。”张二哥说。
又是一阵议论纷纷。
……
“噢?合股?”杜怀仲的眉毛拧在了一起,“谁提出来的?”
此时,是在五洲织机行的后厅里。
“是个叫张二的织户。”答话的是一个商贾打扮的人。
“此人怎样?”
“不清楚,是个小织户,没几张织机。”
“小织户?”杜怀仲皱了皱眉头,“现在丝市口那边的情况如何了?”
“议论纷纷,终是定不下来。”
杜怀仲站起来,背着手在屋里走来走去。
“那——杜掌柜,您看我的织机?”和他说话的那人,谨慎的措辞道。
“郑掌柜放心。”杜怀仲从袖子里抽出一张纸来压在桌面上,“五台最新型号的机器,从纺线到织布一体,这是提货单。随时可以提货。”
“多谢杜掌柜!”郑掌柜两眼放光,忙捧起那张纸,收好了揣进怀里。
“郑掌柜高瞻远瞩,棉纺业现在看似不如丝织业那么风光,但前景亦是不可限量,用心经营,将来棉纺业郑家,未必就不如今天丝织业曹、熊两家。”
“谢杜掌柜栽培!”
“客气了,不过丝织会所这边,还得烦劳郑掌柜多盯两天。”
“没的说,没的说!”
己经是第三天了。
张二哥疲惫的坐在正厅上,他太累了,从前天他提出合股开始,就感觉自己像一只陀螺,被人一鞭子一鞭子的抽着,没有一刻能停下来,众人吵个不停,议论个不停,赞成的、反对的、怀疑的、漠然的……大小问题每一个都要吵上一遍。
自打从娘胎里生下来,张二就没觉得有这么累过。
终于议定了。
大家大体上同意了。
大厅上摆开了香案,张二带头,大伙向祖师爷磕了头,禀明情由,堂上铺开了一匹素缎子,磨好了朱砂,就等着一个个前来投名合股。
缎子白的像孝,朱砂红的似血。
“五洲织机行杜二掌柜来拜!”门外有人报进来。
“什么?”所有人都大吃一惊。
五洲织机行杜二掌柜?!
杜怀仲?!
他来做什么?
他还敢来?
人们交头接耳了一阵,把目光集中在了张二哥的身上。
“张掌柜,您看?”
“请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