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书翁神皿免费阅读第四节
Q市中心医院的西楼是一幢通体洁白的欧式风格三层建筑。由于此地是全院领导办公室的集中地，因此私下里也被人戏称为“白宫”。脑外科主任兼副院长朱回春的办公室就位于“白宫”二楼的一角，坐北朝南之余还能通过大片的落地窗户一览医院的中心草坪。如果说办公室的位置象征着一个人的地位的话，那朱回春无疑是享受着超级别的待遇。不过这也难怪，朱回春是国内鼎鼎有名的脑外科专家，曾经在国内外发表过大量论文，称其为Q市中心医院的台柱一点都不为过。
曾几何时金峰也将眼前这位仪表堂堂，谈吐风雅的五十六岁男子当做自己最为尊敬的导师，满心期望着能在他的手下学习。不过真当金峰成为朱回春的助手之后，他却得知那些有名的医学论文其实并非出自朱回春之手，而是由朱回春的助教撰写的。事实上在那之后不久金峰便成了为朱回春写医学论文的最佳人选。作为一个刚刚步入工作岗位的年轻医生，金峰没有足够的名气与威望来以个人的名义在那些有影响的医学刊物上发表自己的论文。而朱回春却能给他提供良好的发展环境。所以在那个时候金峰毫不犹豫地接受下了这份交易。毕竟相似的事情在圈子里早已不是什么新闻。只是现在回想起来当初那个决定真的正确吗？算了还是先别想这些了。在心中暗自调整了一下情绪的金峰用礼节性的口吻探问道：“朱主任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小金啊，别客气，先坐下。”朱回春和善地朝金峰招了招手。他这样的表情若是给院里的其他工作人员看见一定会让人打跌眼镜。谁曾想当一向严酷的朱主任竟然还会有如此和颜悦色的时候。这不，金峰才刚坐下，朱回春便关切地向他询问起了莫莹的状况，“你的未婚妻小莫也已经醒来三天了。怎么样？恢复得还顺利吗？”
然而对于金峰来说朱回春的这番嘴脸他是再熟悉不过的了。因此他只是微微欠身着回答道：“谢谢朱主任关心。就目前来看身体机能方面恢复得还算顺利。只不过智力方面似乎停留在了婴儿阶段。”
“是这样啊。”朱回春说着站起身来到金峰的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说，“小金啊，你也别太着急了。毕竟小莫之前受了那么严重的伤，能在三年后醒来已经是个奇迹了。你要给小莫时间，也要给你自己时间。相信在不久的将来你一定能创造新的奇迹。”
“朱主任过奖了。其实我是想在莫莹身体恢复后带她去老家疗养。希望老家的事物能帮助她恢复记忆。”金峰望着自己的指尖坦言。
朱回春的神色微微一变，转身走到饮水机前一边泡茶，一边顺口问道，“哦？那你的工作怎么办呢？”
“工作的事我想先放一放。”金峰不假思索地回答道。
“年轻人讲情谊是好的。不过自己的事业也不能说放弃就放弃啊。你是我们医院的技术尖子，医院还希望能重点培养你呢。”朱回春说着将手里的茶递给了金峰。
金峰接过茶水，却并没有抬头看朱回春。他知道在朱回春这样的人眼中医院和医学并不仅仅是为治病救人而存在的，两者同样也是一个政治和权利的世界。朱回春现在据说正在准备评选医学协会的主席，在这当口上他当然希望身边能有一个得力的助手。只可惜而今的金峰对于这种权利游戏早已没了兴趣。现在的他只想陪着自己的未婚妻，帮助她恢复正常。想到这里金峰便谦虚地说道，“其实咱们医院并不缺乏有才华的青年医生。像张治医生就是个不错的苗子。年轻，有冲劲，业务也熟练。”
在金峰这里碰了个软钉子的朱回春假意抿了口茶。他当然明白作为助手张治确实是个不错的人选。然而这会儿的他不仅需要得力的助手，更希望能有一项轰动的研究成果问世。只有如此他才能打败那些实力强劲的对手问鼎协会主席的宝座。甚至还能由此打破论资排辈的传统成为Q市中心医院的院长。而金峰无疑是满足这两个条件的绝佳人选。想到这里朱回春不得不放下了他的矜持，对着眼前这个小自己二十岁的后辈大吐苦水道：“小金啊，我知道你还在为上次的事情闹情绪。可是你也要谅解我这个当主任的难处啊。这上面来的人我们哪儿一个都开罪不起。就拿上次的事情来说吧，要是那个著名的教授死在了咱们医院，那咱们医院的名声可就丢大了。好，好，好，我知道医院的名声再怎么样都比不上人的性命。可那个教授的命也是命啊。难道你就能看着教授因为排不号死掉。至于那个孤老的死，我承认是我疏忽了，是我没安排好。我在这里向你道歉不成嘛。咳，有谁会想到那个老人家连那么几个小时都挨不过呢。”
“朱主任你可别这么说。我受不起。其实我就只是想多陪陪莫莹而已。你知道的要不是我莫莹也不会遇上车祸。”已经不想同朱回春讨论人的性命是否公平问题的金峰只得将理由推到了未婚妻身上。
“这个，我理解，理解嘛。”朱回春打着官腔又抿了口茶，转身绕回了办公桌后，突然长长地叹了口气说，“小金啊，有些事情你可能还不知道。自从你离开研究小组之后，我们的进展一直都不顺利。参与临床测试的三个病患至今都没有好转。还是小莫的运气好啊。还是说小金你对小莫用情至深的缘故？”
金峰听朱回春如此一说，心头不由猛地一抽，跟着干笑道：“莫莹当初是和其他三名病患一起接受药物治疗的。现在莫莹虽然已经苏醒，但她的状态却近似于婴儿。”
“哦，是吗？”朱回春意味深长地抬头反问道。
“是的。我想这可能与个体的差异有关。而研究小组的研究也有待于进一步的完善。”金峰同样抬起头用平和的眼神与朱回春对望着。半晌之后，朱回春垂下了眼敛淡然地点头道：“那好吧。不过，离职的事我还是希望你能多考虑考虑。”
“好的，朱主任。如果没什么事的话，我先回去了。”金峰说着就要起身，而这一次办公桌背后的朱回春只是朝他随意地挥了挥手。
离开办公室的金峰在走廊里长长地舒了口气，虽然他知道此刻的朱回春对自己的印象已经恶劣到极点。但金峰却觉得异常的轻松。终于可以摆脱那个冷酷的伪君子了。接下来的事就只剩下带着莫莹离开这家医院了。
“学长，你和朱主任谈得怎么样了？”早已在门外等候多时的张治一见金峰出来就赶忙上前问道。
金峰看了看一脸焦急的学弟，不由释然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好好干吧。不过你可别忘了你刚才在草坪上所说的那番话哦。”
“学长，我是问你怎么样了啊？”张治一头雾水地追问道。可金峰却只是潇洒地朝他挥了挥手然后转身朝着楼梯走去。张治见状连忙想要追上去，却不想还没迈开步子就被屋内的朱回春给叫住了，“小张啊，你进来一下。”
无奈之下张治只得放弃了追问，进屋答应道，“朱主任，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坐下吧。”朱回春头也不抬地说道，“刚才我已经和金医生谈过了，看来他还是希望陪未婚妻去乡下疗养。”
“朱主任，你听我说，其实金峰他…”一听金峰要离开张治霍地站起身就要替学长解释。然而朱回春却挥了挥手示意他坐下说，“小张啊，你也别太激动了。我知道金峰是你的学长，你和他的关系一直都不错。不过你也该知道他对他未婚妻的感情。既然如此我也就不想再多做勉强了。毕竟人各有志嘛。”
“可是…”张治无力地撰紧了拳头。他当然清楚金峰对莫莹的感情。其实早在大学的时候两人就已经是远近闻名的神仙眷侣了。只是谁都不曾想到他们的结局竟会是这般模样。
“好了，我知道你为挽留金医生的事一直都很上心。不过事已至此也就不必太过纠结了。再怎么说小张你都是个优秀的青年医生。应该花更多的时间在业务钻研上才是。要知道医院可是很在意对新人的培养的，特别是你这种有才华的新人。”朱回春说到这里突然抬起头深切地望着面前的年轻人。同样的举动他在四年前也曾对金峰做过。而张治对他来说不过是另一个可以帮他写论文，做手术的助手而已。
面对来自上司突如其来的赞美张治顿觉有些飘飘然起来，不过内心的理智却告诉他绝对不能在上司面前露出轻佻的表现。因此他立即调整了坐姿以略显拘谨的姿态静候上司的进一步发话。张治表现当然引得了朱回春的好感。朱回春确实需要一个有才华的助手，但他却不希望那个助手太有野心。在医院这个名利场有野心的下属往往难以驾御。一个专心于医术的助手才是最为安全的选择。金峰是，眼前的张治看来也是。
“小张啊，你在研究小组的表现我也看到了。很不错啊，很有上进心。刚才金峰也向我推荐了你。”朱回春再一次和颜悦色道，“我看这样吧。今天你加一加班成吗？”
诚然朱回春没有说为什么加班，加什么班，但张治听来这却是天大的喜讯。要知道现在的他虽说已经成为了研究小组的正式成员，但直到现在也不过是做一些资料整理之类的文字工作而已。而小组的临床观察、临床分析却都是在夜间进行的。张治不知道为什么要在夜间进行这些工作，但他却十分清楚只有参与了夜间的这些工作自己才算真正接触到了小组研究的核心。朱回春刚才的一番话无疑是宣布了他将成为小组的核心成员，甚至有可能接替的就是金峰当初的位置。想到这里张治不禁挺了挺胸膛向着朱回春保证道：“朱主任放心，我一定会努力工作，不辜负医院对我的栽培。”
看着踌躇满志的张治离开办公室，朱回春立即又恢复了他的那张扑克脸。仰身陷进真皮办公椅的他手里不自觉地玩弄起了镀金水笔。这是朱回春从学生时代起就养成的小动作，只要遇上棘手的问题他都会通过把玩笔杆子来使自己集中精力思考问题。
“那小子一定为自己留了一手。”朱回春在心中如此暗自思量着。他根本不相信金峰先前所说的那番话。实际上整个研究计划的真正主心骨并非朱回春而是金峰。三年前金峰因未婚妻出车祸昏迷而陷入意志消沉之中，朱回春原本打算就此放弃金峰转而寻找一个新的助手。然而在此之后不久他却发现金峰竟在暗地里研究蜂毒以期望通过药物刺激大脑皮层对他的未婚妻进行催醒治疗。虽然蜂毒早已被应用于临床治疗，而中西医之中也不乏催醒的药物。但用蜂毒来对植物人进行催醒治疗朱回春还是第一次听说。他立即意识到这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于是朱回春主动找到金峰进行谈话。他先是以主任的身份警告金峰，说他这样私自研究药物不仅违反医院规定，而且还可能威胁到他未婚妻的生命。继续而朱回春又以导师的身份安慰金峰，表示愿意向他提供帮助，建立专门的研究项目由医院出资进行研究。不过研究项目的负责人得是他这个导师，相关的医学论文也得署上朱回春的大名。当时急于救未婚妻的金峰二话不说就答应了朱回春提出的条件。有了医院提供的良好环境，金峰研究进度自然是得到了大幅度的提高。期间发表的医学论文也为朱回春在业界赢得了大量的赞誉。只可就在研究小组进入最后冲刺阶段之时，金峰却因一个孤老的死亡同朱回春产生分歧并退出了研究小组。没有了金峰项目的研究很快就陷入了停滞之中，而这个时候却传来了莫莹苏醒的消息。朱回春怎么都不肯相信两者之间只是碰巧而已。
啪地一声，金笔从朱回春的手中飞脱而出掉在了地上。但他却并没有弯下腰去拾笔，相反那张刻板的脸上慢慢浮上了贪婪的笑意：“既然如此，那就别怪我亲自去取答案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