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书翁神皿免费阅读第三节
离开伍卓阳病房的金峰搭上电梯来到五楼，在西区右手边的最后一间病房前停下了脚步。就像是回到自己家里一样，他伸手推开房门用充满朝气的声音招呼道：“莫莹，今天感觉怎样？”
然而病房里却没有传出任何回应的声音，甚至连半点动静都没有。但金峰看上去好象并不介意这些。顺手关上门的他径直走到了病房的屏风旁，在那后面的一个有着如瀑般长发的女子正静静地坐在病床上正向着窗外望去。床头矮柜上的玻璃花瓶里插着大束的蔷薇花映衬着一旁相框里装着的两人笑容灿烂的合影照片。
“天气很不错吧。”就像是同对方聊着天，金峰迈着轻松的步子上前推开了窗户。涌进房间的清风撩起了洁白的窗帘带着夏末特有的果香。只是透过玻璃窗的反射，他看见身后被称为莫莹的女子依旧无动于衷地坐在那里，素白的双手捧着一双粉色的舞鞋，一对空洞的眼睛直楞楞地盯着那蓝得发荒的天空。
焦虑从金峰的眼眸中一闪而过，但也只是一闪而过。转过身的他脸上带着温柔的笑容望着未婚妻说道：“很适合郊游的天气。不过莫莹现在还不能下床。等过些天情况好转之后我推你下去走走吧。”
木偶一般的莫莹仍然没有回应的迹象。金峰只得自顾自地坐在了床边继续聊道：“楼下的草坪上经常有孩子在那里嬉闹。我知道你是最喜欢孩子的。还记得以前你在公园给孩子们跳舞吗？你还说你以后要在大剧院的舞台上跳舞。我说无论你是在草坪上跳舞，还是在舞台上跳舞，我都会坐在第一排为你鼓掌。”
话音刚落被风吹起的鞋带就卷在了莫莹的手指上，金峰见状伸手轻轻地为未婚妻拨开丝带。忽然间原本毫无反应的莫莹转过头怔怔地看着他。瞬间的惊喜让金峰忍不住一把抓住了未婚妻的手叫道，“莫莹你听见我在说什么了？”
然而下一秒莫莹给予的回答仍旧是木讷的表情。金峰见状低下头黯然地握紧了未婚妻的手，对方却天真地看着他似乎根本感觉不到他内心的哀伤。宛若刚出生的婴儿般一片空白，这就是沉睡了三年一朝苏醒的未婚妻吗？这都是我的罪过！如果那时候不走那条路的话。如果那时候能刹车及时的话。如果……如果你从一开始就从来没有遇到我的话。一切就都不会发生了吧。你会像其他的女孩那样过着正常而又充实的生活。你会穿着红色的舞鞋在华丽的舞台上接受人们的掌声。果然，我，金峰是个不祥的人。
深深的自责犹如跗骨之蛆一般一寸一寸地啃食着金峰的意识，然而从指尖传来的温热体温却让他不由自主地抬起了头。虽然那双美丽的眼睛依旧毫无神采，但就像是在回答金峰一样，莫莹的喉咙里发出了一声微弱的呼唤，“喵…”
“莫莹，你…你真的听见了！”
“喵…”
“莫莹，你肯原谅我？”
“喵…”
诚然莫莹只是简单地重复着‘喵…喵…’的叫声，但在金峰看来这却是莫大的救赎。激动不已的他将未婚妻一把搂在了怀里，“莫莹，相信我。我一定会让你恢复的。就像将你从沉睡中唤醒一样。我会将你的意识找回来还给你。相信我。”
说着金峰从西装的上衣口袋里掏出一个密色的琥珀挂件戴在了莫莹的脖子上，然后关切地叮嘱道：“莫莹，这是能让你恢复的护身符。你一定要好好戴着。”
莫莹像婴儿摆弄玩具一样把玩着脖子上的琥珀挂件一边仍旧喵喵地叫唤着。礼貌的敲门声在这一刻响起，跟着推门进来了一个中等个子的年轻护士。在看到金峰与未婚妻的亲昵举止之后，护士脸色一红连忙低下头说道，“那个…金医生。朱主任找您。”
“哦，知道了。我这就过去。”金峰说着回过头摸了摸未婚妻乌黑的长发柔声安慰道，“莫莹，好好休息哦。”
莫莹并没有理会未婚夫的嘱咐。直到金峰离开病房，她还在一边喵喵地呢喃着，一边玩弄着手里的琥珀。只见琥珀的中央包裹着一只通体金黄的蜂。当蜂的复眼正对着莫莹那双空洞眼眸之时，她的嘴角绽出了一丝微笑。
……
跟随护士走出病房的金峰显得心情极佳。刚才莫莹的表现似乎是让他看到了某种复原的希望。诚然这种希望在他人看来是如此的渺茫。但对金峰来说哪怕只有千分之一的可能他仍然会毫不犹豫的去尝试。正如最初所有人都断言莫莹不会苏醒，现在的她却能坐在窗前享受着夏日的微风。那就让我再一次实现奇迹吧。
“请问你是金峰，金医生吗？”
一个清丽的声音打断了金峰的思绪。他停下脚步回头一看，只见自己的身后正站着一个身穿白色旗袍的短发少女。照理说这样的装扮本该很扎眼才是，可金峰却觉得眼前的少女极其自然地与周围的环境融合在了一起。事实上除了他好象周围的人都不怎么注意这个少女。不过就算是如此金峰还是以他一贯的温和口吻应和道：“我就是金峰。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我是伍卓阳的朋友。我想知道他现在的情况。”腾礼貌地询问道。
“哦，是小伍的朋友啊。放心吧。小伍他没事的。”金峰对着腾安慰道。
“既然没事。那伍卓阳应该能出院了吧？”腾顺势反问。
意识到自己被绕进去的金峰不由苦笑着说道：“好吧。等脑部扫描结果出来后，没事的话，他就可以出院了。”
说完金峰转身就要离开，却不想身后的少女冷不丁地问道：“医生很辛苦吧？”
“恩？”面对少女唐突的问话金峰先是一怔，随即和善地点头道：“医生这个职业确实很辛苦。不过这是我喜欢的工作，所以辛苦一点也没什么关系。”
“医生可别太勉强了。”腾望着金峰的双眼语气平静地告戒道。
“谢谢。”金峰下意识地低下头躲过腾的视线敷衍了一句之后便匆匆地跨进了电梯。随着电梯门被合上，年轻的医生像是得到了某种释放似的深深地舒了口气靠在了不锈钢扶手上。不知为何刚才在与少女四目相对之时金峰觉得自己整个人好象都被看穿了。那一瞬间的恐惧让他忍不住选择了仓皇而逃。现在想起来那个少女其实并没说过什么特别的话。而自己却像被踩了尾巴似的心慌不已。
“真是太没出息了！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莫莹。又没有伤害到其他人。我凭什么要心虚呢。”撰紧拳头在心中如此默念的金峰深吸一口气走出电梯，不曾想迎面又撞上了一个人影。
“对不起。”
很熟悉的声音，只不过这一次带上了哭腔。金峰抬头打量了一下眼前低头道歉的护士说，“你不是刚才的……”
“啊，是金医生。”护士小雅显然也认出了金峰。
“你这是怎么了？”金峰看着眼圈发红的小雅关切地问道。
“波波…波波死了。”小雅抽泣道。
“波波？”金峰一头雾水地望着面前哭得像泪人一样的小雅递了块手帕上去。
“恩，就是后门的小猫波波。”抹着眼泪的小雅说到这里忍不住捂上了脸，“呜呜…被…被吃得只剩下皮毛。真是太惨了！呜呜…怎么能这样残忍！”
听到小雅的哭诉，金峰递出手帕的手不禁僵在了半空，一刹那莫名的不安直窜他的背脊。就在此时不远处刚刚走出电梯的腾看到无语对峙的两人。有些好奇的她不禁停下了脚步，盯着金峰与小雅看了看，似乎是意识到了什么的她跟着又环视了一下四周喃喃自语道：“这家医院还真是不简单呢。”
不过这一次金峰似乎并没有注意到腾的存在。平复了下心绪的他安慰小雅说：“小猫要是看到你哭成花猫样会笑话你的哦。”
“谢谢。”小雅接过手帕擤了一下鼻涕，又不好意思地说道：“手帕脏了。等下次我洗干净再还给金医生吧。”
“没关系。其实从另一个角度想想，波波去了天堂，它不用再在这个弱肉强食的世界流浪了。如果是那样的话，我们不是应该为它祝福吗？”金峰回头望着外面湛蓝的天空反问道。
“金医生…”听完金峰的说辞，小雅捏着手帕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才好。
“金峰，你在这里啊。”高亢的声音突然打断了两人之间的沉默，只见此大门口一个留着板寸的年青医生正朝金峰挥着手。金峰见状对着小雅暖暖地一笑，转身朝着大门的方向大步走去。
“学长原来在这儿溜达啊。朱主任让人找了你半天咯。”年青医生快步迎上，冲着金峰抱怨道。
“我正要过去呢。张治，你知道朱主任找我有什么事吗？”金峰拍了拍对方的肩膀边走边问道。
“这我也不清楚。不过我还真没想到学长现在会有心思搭讪小护士呢。”叫张治的年青医生半开玩笑地说道。
“你这小子净瞎说。”金峰狠狠地捶了对方一记脑袋。
“痛啊。”张治抱着头哼哼了一声，便随着金峰有说有笑地朝着西楼行政办公室走去。然而就在两人穿过草地之时，张治忽然转过头对着金峰问道，“学长你真的打算退出朱主任的研究小组吗？再怎么说学长都是朱主任一直器重的人。那个课题学长也已经花费了将近三年的心血。这个时候选择退出不是很可惜吗？”
“确实有些可惜。不过我现在对此已经不感兴趣了。”金峰淡然一笑算是回答了学弟的问题。
“是为了那次的事吗？”张治停下了脚步反问道。作为毕业于同一所医学院的学弟，张治一直将金峰这个比自己大三界的学长当作偶像来看。然而有一天，被全院誉为青年才俊的金峰却突然宣布要退出脑外科的研究小组。张治虽然因此由研究小组的候补变成了正式成员，但他始终不能释怀学长唐突的决定。为此他特意在暗中做了调查。可最终的结果却让他极其的惊讶。原来就在金峰宣布退出研究小组之前一星期，他曾经要为一个老人做手术。但不知为何到了那一天老人的手术却被临时取消了。金峰转而被要求去给一位很有名的教授动手术。当然以金峰技术那天的手术毫无悬念地圆满完成了。医院为此在外界博得了一片赞誉。然而也就是在同一天的晚上，那个原本要做手术的老人过世了。据说那个老人是个孤老，身边没有任何亲人。自然也就没人会为手术日期的推迟而责难医院。可了解金峰脾气的张治却知道这样的事情会给一向注重医德的学长带来怎样的影响。
“算是吧。”金峰仰头望天应答道。
“可是那件事根本不是学长的错。虽然老人家的死很可惜。可这终究是医院的决定，学长也是在按照规章办事啊。”张治激动地为金峰辩解道。
“不，那件事情我绝对有责任。身为医生的我无法原谅自己的自私。”金峰摇了摇头拒绝了来自学弟的辩护。
“学长打算背负这个包袱一直消沉下去吗？还是说因为朱主任临时调换了手术顺序而赌气退出小组呢？如果是那样的话学长你也太不负责任了。学长你是个极富才华的医生，一旦完成这次的研究学长就会前途无量。到那个时候以学长医术和医德一定能救更多的人。如果学长成为领导的话，像那个孤老那样的遭遇也就不会发生了，不是吗？”张治厉声斥责着，希望能以此唤回金峰的心意。
“张治，我没有你说的那么了不起。说到底我不过是个自私而又懦弱的普通人而已。”无视学弟的激将法，金峰依旧摇着头说道，“我退出小组固然有朱主任的原因。但更为重要的是我实在没有继续留在那儿的勇气。”
“学长！”张治痛心疾首地想要说服金峰，却被对方以平静的语调打断道，“张治，你现在已经是研究小组的成员了。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什么？”张治不解地望着金峰。
“你认为人的生命是平等的吗？”金峰回过头表情严肃地问道。
“那是当然。”张治毫不犹豫地答道。
“那好。日后无论发生什么事也都请你坚持自己的信念。”金峰言罢点了点，转身朝着医院的专署办公楼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