绮罗卷免费阅读第十一章 流媚
坐在伊吕的马车上,瑞香定了定神,抬起头来朝伊吕一笑:“对不起,把你吓到了么?”
伊吕僵硬着脸,木然摇头:“伊某好歹也是个武将,没那么容易被吓到。”
瑞香又笑了笑,摩挲着怀中的暖手炉,低下了头。听风那孩子现在大约正心急火燎地找自己?回去少不得被信铃一顿骂了。不过能去趟伊府也是件好事,他对那位流媚姑娘还是好奇得很。
“我身子总是不太好。这样伊统帅大概能打消我装病来讹你梅子的疑虑了。”瑞香低声道,“我想生病的话实在不用处心积虑。”
伊吕无言。若不是确定眼前这个是平靖王,他实在难以相信皇上最宠爱的皇子是这副模样——弱不禁风,没有皇子该有的骄矜之气,最重要的是……这个人无论什么时候都在笑。
他轻声道:“这是伊某错言,还请平靖王不要怪罪。这么多年来也未有御医为王爷调理身体么?”
瑞香浅笑:“谈什么调理呢。从小如此,幸而生在帝王之家,总算不会窘迫,隔三差五就被人用各类补药诊治,什么成人形的人参等等,给我用了也只是白白浪费。如今我一人独居,府中几乎无他人,常年照顾我的侍从也早知我的习惯,做事都很合我心意。这几年清静安谧,反而是好了很多。”
伊吕摇头道:“早知你的习惯?那侍从只怕也是个粗枝大叶的。”
“哎?”瑞香惊讶道,“伊统帅何出此言?”
“伊某虽是一介武夫,可还不是瞎子。”伊吕叹息道,“王爷你……双手的确是富贵人手的样子,皮肤白皙细致,一看就没有干过重活,可是也因此,你手指间的那些淤痕、伤口,就显得打眼得紧。作为照顾你起居的随身侍从,若是这点都没有注意到,实在是把你照顾得不怎么样。”
刚才扶着瑞香上车时他无意看到瑞香的手,手指修长,手上的皮肤都柔软光滑,可是指尖却有不少星星点点的淤痕和伤口。他起先还不明白这些伤是从何而来——直到瑞香无意识地用指尖扣紧了暖手炉的边沿。瑞香想来是养成了习惯,身体不适时总是强忍,忍到难耐时就下意识地扣紧常抱在怀中的暖手炉——指尖细嫩的皮肤又怎抵得过那紫金的炉边。
也难为瑞香看起来病弱,刚才兀自脸色苍白,却一句呻吟都不曾有。
这个人是从什么样的环境中长大成人,才能形成这样的硬气。伊吕见过宫中的皇子们,莫不是眼高于顶,手指上划破一个口子就恨不得要嚷到天下皆知。瑞香是怎样……才能变成这样即便是痛苦难受也狠狠地自己把呻吟吞咽下去,不叫人发觉的呢。
伊吕看着依旧微微笑着的瑞香,觉得自己仿佛看着一头先天不足的病弱而无法成为百兽之王的狮子,却依旧有王者之风,就算受伤了也依旧是百兽之王,不要任何人怜悯也不要任何人帮忙。
瑞香怔怔地看了自己的手一会,笑道:“这等细枝末节,也难为伊统帅竟能注意。不过是我自己不愿叫人发觉,侍从粗枝大叶一些,倒也正合我意。太过细心的,只怕就被我早早辞了去。”
伊吕喟然半晌,才嗫嚅出一句不痛不痒的话:“王爷应当爱惜自己。”
瑞香欠了欠身,道:“瑞香多谢伊统帅关怀。”
伊吕一早知道这位平靖王因受宠而名字都与宫中皇子们不同。皇上的儿子们都行安字辈,而女儿们都行宁字辈,唯有平靖王与众不同,独独叫“瑞香”。他一直觉得这个名字太过女气,此时听瑞香自己说,不由得随口道:“王爷的名字是怎么来的?”
“你不知道吗?”瑞香似乎真的吃了一惊,随即静静笑,“也对,伊统帅一心治军,无暇听闻宫中的传言,也是好的。我这名字啊……”他的眼睛转向车窗外,幽深得不知在看什么,“听说我出生的时候,京城下了一场大雪,而我母后宫中园子里的花却冒着雪全开了,满园香气。父皇说这是祥瑞之兆,便为我取名为瑞香。大约也是这个缘故,父皇似乎……对我看重些。可惜我并非什么祥瑞,只是个药罐子。”
原来瑞香这名字还有这典故,这也难怪皇上偏宠瑞香。伊吕倒是从没听过,转念一想,如同瑞香所说,那些宫闱密闻他的确从不放在心上。冬雪中香花开放,的确是异象,倒要请教一下一直教自己读书的连先生这是何道理。
“王爷,大人,到了。”马车稳稳当当地停下,车夫恭恭敬敬地道。
“王爷请。”伊吕做了个手势,扶着瑞香下了车。
伊府的一切都按照统帅的制式建造,一丝不苟,也丝毫无僭越。瑞香随意一掠眼,门前的石狮子脖上的缨也不多不少是十八个,真是一个不多一个也不少。可见伊吕那已故的父亲伊老将军也算得一个古板忠臣。
踏进伊府坐定,便有婢子奉茶,茶香清醇,水色碧绿,确是不可多得的好茶。瑞香好整以暇地品了几口茶,就听到内堂衣衫窸窣似是有人走出,抬头看时,已见到一个秀美女子站在自己面前,万福行礼道:“平靖王爷有礼。”
这想必就是那传说中的满月楼红牌清倌流媚姑娘了。的确是难得一见的美人,但人不如名,一丝媚气也无,竟是清秀如兰,几乎见不到风尘的痕迹。
“媚儿,你出来做什么?”伊吕皱眉道,“回去!”
流媚嫣然一笑,道:“听闻平靖王病中时便对流媚亲手腌制的梅子青睐有加,如今王爷亲临,流媚怎能不出来瞻仰王爷的风采,感谢王爷的知遇之恩呢?”
伊吕依旧皱着眉头,瑞香却听得来了兴趣,道:“知遇之恩?”
流媚笑道:“王爷深居简出只怕还不知道,那位莫岚少帅来这里取了两次腌梅子,上门来讨梅子的人一时之间险些都把门槛踏破啦。这下流媚可放心了:若往后流媚无依无靠了,还能靠卖腌梅子为生呢。”
她一番话说得俏皮,声音有婉转好听,瑞香也跟着她笑起来,这番的笑容却真切得多了:“原来如此,那府上腌梅子可还有么?我可想念得紧。”
“自然是……”流媚拖长了调,“没有了。不过王爷还要的话,流媚可以将独家腌制秘方告诉王爷。”
“哦?秘方?”瑞香眉毛一挑,转而便对伊吕道,“伊统帅,还请你回避一二,我要向流媚姑娘讨教。”
“这……王爷……”伊吕张口结舌,只得转向流媚,“媚儿,不要胡闹!”
“我才不是胡闹。”流媚不服地将他往内堂推,“去去去,我的独家秘方可绝对不能外传。你这只会打打杀杀的粗人可没那福气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