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书翁大明魂免费阅读第二十一章 太湖日月3
黑骑军没有一匹马，现在，他们是水兵。
八百里太湖算是个浅水湖，但足以淹死任何一个不会水的人。因此，当又一批士兵们被小队长像赶鸭子一样，连骂带踹地扔进湖中时，他们唯一的想法是记住军事课上识别方向的方法然后游回去。
“要么死在湖中，要么游上岸去”，而岸上则是上官将军亲自执厨做出的丰盛伙食。因为将军说过：“勇士应得到最美的女人和最美的酒。”这儿没有美女和酒，却有味道不错的“太湖三鲜”。
至今没有一个人真被淹死，但是你若是被救出来后蔫蔫地在一旁饿肚子看别人享受美食，你会是什么滋味，所以无论是正在享受美食的还是饿着肚子的心里都憋着一股劲。嘿嘿，明天！
从十天前的第一次绕岛跑集体饿肚子开始，左营军已行成定制，中午的伙食，分为三等，成绩卓越者最好的伙食；其次次之；最末，就是饿肚子。军官士兵一样标准执行。
原本是有人抗议的，就连一贯铁定支持上官云的好兄弟鲁壮也和上官云顶了起来——鲁壮可是最怕水的。于是，在他还没来得及进一步和长官兄弟顶牛的时候，上官云已一脚把自己这位老大踹下水去。
“俺日你姥姥哟！”这是鲁壮还没呛水之前骂的话，尔后他就没有机会了，因为他要忙着喊救命了。人真是奇怪，一个在战场上不要命冲锋的人，倒被这水给吓坏了，但鲁壮很快闭上了嘴巴，只顾拍水前游了，因为他发现人群的哄笑声中，铃儿正站在上官云身边，而上官云这个小子也正坏坏地笑呢。
鲁壮在四处抓不住救命之人后——别人都游得远远的生怕被他当救命稻草，终于喘息着对稍近的一名兵丁请教了：“兄弟……俺……俺……该怎地使力……啊？”“官……长……我也琢磨着呢……”鲁壮心中暗乐，觉得并不是自己一个人出丑了，勇气大增！
……
当鲁壮用最难看的姿势游上岸后，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冲进厨房，人们以为他是要去找凶器对上官云动武的时候，这位仁兄却摸出了一坛酒，笑嘻嘻地走到上官云面前说：“兄弟，俺半辈子怕水，今个儿会狗刨了，俺要敬你一杯。”
上官云抢过酒坛收了回去，半笑着朝他呶呶嘴说：“兄长，你是最后一个归队的，辱骂长官，左营训令，你今天没得饭吃。不过，晚上，我请你？”
鲁壮气得又要发作，却看铃儿在背后做样子羞他呢。唉了一声，气呼呼地跑去坐三等席了。
对从死人堆里把自己背出来的救命大哥都如此，再冲上官云自己训练时那玩命的劲头，大家伙还有什么好说的？由上官云始，左营兵每一级军官，都脱了上衣和士兵一起玩命地练，按上官云的话说，如果找到身上的一处赘肉，军官降级，士兵挪窝……
鲁壮心理暗骂上官云损，把女儿拽来要挟自己，他倒不知道，这只是个巧合，因为铃子另有光荣任务，她这已经是第五次当了上官云的膳食大使——送“三鲜汤”给马婉儿喝！
自从那次人前失态后，上官云再没有机会和马婉儿说过话，只是在五天前参加军议时到了西山岛，在门外问候了侍女一声。听说马婉儿厌食，想到自己对马婉儿的承诺，回来以后就做了一碗三鲜汤，他知道自己做的并没有人家扬州名厨的味口好，但当铃儿回说皇妃全喝光了后，从那以后，上官云的必修课便是每日的三鲜汤。
兵士们应当是沾了马婉儿的光，否则面对越来越紧张的形势，上官云要做的重要的事还有很多，必不会在这研究三鲜汤的。当然，实际上每次三鲜汤走了两个时辰的路，都已凉了，而细心的铃儿总是先带到营中温一温才端到马婉儿住所。这个十三岁的灵秀的女孩儿已懂了很多。
上官云恨不得把一天的时间掰开来用。早上亲自参加轮训；中午和士兵们讲武，他这是把每个士兵当将来的军官来培养了；晚上，是习政，上官云对士兵们进行最基本的政治启蒙教育，当然也是试试水，他想知道自己的观点到底有哪些是这个时代的人能接受的，哪些不能，哪些又是可以逐渐接受的。他深知思想政治教育对于一支部队的战斗力的影响是多么巨大。而经过一段接触后，上官云发现他的认知和这些人相距还是太多。
……
西山岛的缥缈峰下，是扬州老营所在，一处简陋的工棚里，滋滋声中白雾一般的水蒸气弥漫着，十来名工匠正在丁当丁当地敲敲打打忙个不停，热汗在众人的裸露的背脊上流淌。这穆铁匠是个闲不住的人，刚到这儿就收拾起了个铁匠铺，现在可帮了上官云大忙。
前几日，上官云从太湖的左中右三营中收拾些别人不要了的破铜烂铁、废弃的火铳一股脑儿扔到了这儿，这几日功夫，穆铁匠在带着手下学徒竟从中拾掇出五十多条火绳枪，和两门佛朗机小口径火炮。今天上官云是来取货了，上官云接过穆铁匠递过来的一支火铳，单眼瞄了瞄，用手拈了拈，很是满意，欣喜地对穆铁匠道：“谢谢老师傅，这可是对我太湖水军的最大的支持啊！”说罢招呼后边随从拎上一个布包，又道：无以回报老师傅，这是托人从外面带来的一点烟草，知道师傅好这口，特赠与老师傅。”
接过布包，穆铁匠心内激动已使脸面涨得通红，上官云的以礼相待让他感动，面前这位可是老营的都督，军中的翘楚啊。这不是上官云的特意做作，自己本出身寒微，前世的平等意识已融化在他的血液骨髓里了，况且这是共患难的时候呢。但上官云这种不自觉的平易作风无疑为他在普通群众中赢得良好的口碑，这一切带来的益处是无形的，却又是实实在在的。
上官云在满意地查看了几十支枪后，对穆铁匠道：“老师傅，能否给我这每一把火铳配上刺刀？”说完，便取出一张纸来，上面画的是一种三棱样的长刺，配有详细的尺寸说明。穆铁匠不大认识这物件，便好奇道：“这东西叫什么？”“军刺。”“军刺？”“是的。”“为啥这模样？”上官云见这老师傅求知欲特强，便耐心给他解释起来。哦，放血的血槽，杀伤力强，这听起来有点血腥和残忍的武器激起了他更大的工作热情，因为——他的老伴、孩子都死在了扬州城中！
自上官云失踪到现在，其间有些人终于离开了老营，也有些人辗转多日奔了来。清兵已在扬州严明军纪，安定生产，但这些真正亲身经历过惨剧的人们，永远无法面对那血淋淋的过去，这些留下来的人的每个人，几乎都有亲人死在清兵的屠刀下。很多孩子直到现在还会常常从梦中被惊吓醒来。除非有一天，他们能看到大明的军队光复扬州，否则，他们只愿永远做个流浪者。
现时的扬州城内的居民大部是从各乡驱来粉饰太平的农民，他们对扬州的记忆，只是各种不一的传说。甚至，当列队齐整的清军走过时，他们还会偶尔竖起大拇指。的确，他们的军纪要比现时的那些明军，好得多。给谁当奴隶不是奴隶，无论是明军、清军、大顺军、大西军，打着各种好听的名号的，最终加在人们身上的都是一个样，而他们唯一的企盼就是——活着。
扬州老营的几位执事，一直在袭用上官云的那种量力劳作，定量配给的管理制度。每人工作都没任何报酬，只有一日三餐。每个人都投入到了工作中去。男人在忙于解决生活必需品，女人们也在缝制军衣，孩子们在学字时也不忘给大人打打下手，一种活力弥漫在老营之中。这些失去了亲人的孤苦的人从同伴的身上感到了活下去的勇气，他们从没有像现在这样团结在一起。
中国老百姓千年传承的一贯的思维方式是——总要有个可以信赖和崇拜的偶像，而上官云的似乎有点传奇色彩的故事被人们一再放大传扬，他在普通百姓的心目中已经带有神样的光辉了。
夕阳西下，太湖西山炊烟袅袅，一派平和景象。从铁匠铺到制衣铺，从制衣铺到船修厂，从船修厂到蒙学馆……上官云终于结束了自己在老营的视察，在大人的恭谦的神色中，在孩子们崇拜的目光中，在怀春少女的美丽的绮想中，乘船驶向了左营所在。
暮色中，王傅龙、陈天拔、钱有源几位执事长者默送上官云，直至小船消失在黑漆漆的湖面。
这个年青人的身体永远像标杆那样挺直，笑容永远像阳光那样灿烂。
王傅龙一生阅人无数，却从没见过这样的少年老成之人；钱有源则感慨，自己一个走南闯北的药材老板却没有上官云那样的洞悉世事的目光；陈天拔却还在琢磨这个优秀的青年将军对于皇妃的奇怪态度。“三鲜汤”的迎来送往恐怕只有上官云和马婉儿以为这是个秘密，那个饶舌的产婆兼侍女早已把这一切在女人们中传扬。而据陈天拔所知，上官云从未踏足皇妃的住处半步，甚至没有在那幢房子前片刻驻足停留……
立于船头的上官云则还陶醉在那种众星捧月的氛围之中，感觉良好。如果身后不是有两名随从的话，他很想吼上两嗓子，他毕竟才二十多岁，这个年龄不算太老。
上官云知道：这个时候，人们需要英雄；而英雄，则意味着责任。
远处隐隐约约飘来了柳笛之声，是他最熟悉的那道军营老歌，只是更为哀愁。
上官云背于身后的双手猛然僵直地顿住，船向前驶去，他没有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