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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歌为卿免费阅读第13章 主(四)

  “削藩?”听了周士煌的一番慷慨陈词,金靖夕薄唇一抿,似笑非笑道,“依周先生之言,首当其冲的岂不就是本王么?本王举着牌子招摇过市地说要削了自己,莫说别人,就连我自己,恐怕都会觉得金靖夕已经疯了吧?真是天大的笑话。”

  周士煌振振有词道:“金曌的老祖宗们,当年之所以设立七位藩王,源于金曌国本身太过弱小,为了捍卫疆土抵御四方外敌,不得不分封同姓王,镇守四方,联合抗敌……而今以金曌之强盛,在整块西界大陆上堪称之最,又何惧之有?”

  丝毫不忌对方是何脸色,他继续梗着脖子,不怕死地慷慨激昂道:“自古藩镇割据,乃是引发倾国乱离最重要的原因之一,藩之为国,拥有独立的军事独裁跟财政分割权,其后果不利于中央集权,而且历朝历代皆有藩王造反,贻害无穷……”

  “我不禁要怀疑,”金靖夕蓦然一笑,冷不打断对方的话,“周士煌你到底是谁的人?”

  周士煌闻言,神色乍然苍白到了极点,讷然无言。

  然而出人意料的是,金靖夕非但没有趁机发难,反而优雅起身,礼节性地振了振自己的宽袖,朝着对方施了一记重礼,换了一副郑重其事的口吻:“先生方才所言,实乃国之根本,靖夕叹服不已。”

  “削藩,早已是历史的趋势,其势在必为,”这个一贯清雅绝伦的病弱公子,终于在人前表现出他凌驾世人的一面来,那样深邃的目光,仿佛能够压制一切,冷厉的手腕,给人一种如同刀头舔血的锋锐感,“届时,我金靖夕自甘下马,受此古往今来的第一刀!如果要我为了自身蝇营狗苟之利,而置天下大幸于不顾,老实说我是真的做不到。”

  顿了顿,语气越发锋利清冷,“不瞒先生,如今金曌内外交困,靖自打出道以来,传承父王藩位,替他守护着这片疆土,却也同样碍于这个第一藩王的身份,满腔凌云壮志无法施展,还望先生指点迷津。”

  他金靖夕,就连自己的狼子野心,都敢明目张胆地相告于他,无疑已经表示了自己掏心掏肺地信赖,周士煌不是不感动,而是感动得热泪盈眶。

  “国士遇我,国士报之。”周士煌大为惶恐,连忙躬身还礼,含泪恨声道,“周士煌一介草莽,万不敢当公子如此大礼!实不相瞒,我既敢当着公子的面提削藩之事,自是早就想好了万全之策……此计一出,或许能对公子实现抱负相助一二,周士煌为此,愿以性命相搏!”

  “削藩,削得是藩……”面对金靖夕幽深莫测的目光,周士煌一字一顿地道出了那句最大的黑幕,字里行间带着模糊笃定的血光,“非帝也。”

  ***

  “烟公子!”霍布田的声音在门外响起,陡然打破了室内的沉静,“蓝一楼内打起来了!楼中五大长老都放出话来,如果一个时辰之内还见不到烟公子现身的话,就要把蓝小姐居住的沉香阁放火烧掉!”

  烟水寒当即想要破口大骂,惊觉自己被封口了,一时气得七窍生烟。

  “我就说过,早该摆平那几个老不死的。”金靖夕斜眼觑着一旁如坐针毡的烟水寒,淡如清风地应道,“他们的楼主身体染恙,不便过分操劳,本王就把他留下来休养生息了。”

  对头吩咐霍布田道:“你替烟公子跑一趟,把蓝小姐接到我府上,命人好生招待——接下来的话,他们爱怎么样就怎么样,甭说是烧一个小小的沉香阁,即便是把整幢蓝一楼化为焦土,本王都随他们高兴。”

  茶寮的斜对面不远,便是蓝一楼的据点。

  一幢恢宏大气的五层楼拔地而起,四面白墙高达一丈,一年四季朱门紧闭,从外界看来,便徒增了几分神秘与厚重感。

  路过的行人间或听到墙内佳人笑,常有引颈观望的,依稀可见紫竹深处,青瓦飞檐若隐若现,却不见半个人影。

  日久天长,蓝一楼便又有鬼楼之说。

  蓝一楼的正堂之内,老楼主逝世前留下的一干得力干将,皆是忠心耿耿之人,唯蓝家马首是瞻,此时却五花大绑在柱子上,似乎被逼着问什么话,一个个被抽得皮开肉绽的,不少人已经晕厥过去了。

  那顽固不化的五大长老,像五尊铜佛坐于座上,一个比一个老气横秋。

  自老来卸任后,他们仅仅负责楼内的日常事务跟礼仪交流。

  虽然已经被剥夺了实权,碍于亲信部下不少,却还是不可小觑,常常倚老卖老,非要隔三岔五造出些许事端来。

  “蓝小姐还是不肯松口,宁死都不肯承认灭魂剑在自己手中,还动不动就要寻死觅活……”一个红衣女子从后堂走过来,眉目间忧色很重,俯首向堂上长老复命,“我还真怕她有个万一,不好跟烟楼主交代,这都拿她没辙了!”

  “老楼主逝世之际,只有蓝缈那个死丫头在身边,她又是他女儿,那个死鬼不告诉她告诉谁?!”大长老拍着龙头拐杖,目光阴鸷,恨得咬牙切齿道,“要是老楼主真的私吞了那个秘密,自个儿把它带到了黄泉路上,如今咱们也要让他死不瞑目!”

  “今天蓝缈要是还不肯将藏灭魂剑的地点说出来,哼哼……甭管她是谁,照样让她好看!”

  就在这时,有人将云鬓散乱、花容失色的蓝家大小姐给连拖带拽“请”了出来。

  这位蓝缈小姐虽然生在武林世家,却是一身娇骨,平日知书达礼,俨然大家闺秀,未曾识半点功夫。遇到这种场合,人家还怎么给她身体上的伤害,她就已经吓得晕过去好几回了。

  “蓝缈……”被绑在柱子上的那群人之中,有个少年见了她当即好像看到生命的曙光,深情款款地唤了声。

  蓝缈却浑然不觉,抬头之际目光涣散,向周围逡巡了一圈,看到诸多面目可憎之人,一个个绷着脸跟要吃了她似的,当即吓得一哆嗦,泪水长流了下来。

  “我……我是真的不知道呀!”女孩掩面哭哭啼啼着,神情很是崩溃,“爹爹他……死的时候,什么也没说啊!求求你们……放、放过我吧!”

  “蓝缈!”大长老当即愤发冲冠,以杖击地,花白的髭须皆抖,目光阴狠无常道,“别仗着有烟水寒为你撑腰,便料定了我们不敢动你!我们一早就派人去通知他了,可是隔了这么久,他的人还没来,你以为自己还能抱着什么侥幸吗?!烟水寒是不会再管你个累赘货了,你就死了那条心吧!”

  蓝缈被他这番恶毒之语猛然刺痛心扉,一时怔怔立在原地,连哭都哭不出来了。

  “蓝缈……”这时,那个幽灵般气息奄奄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蓝缈大喜过望,抬头之际,惊觉不是自己苦苦期盼中的那个人,而是蓝家的一个少年护卫,顿时更加黯然失色地垂下头去。

  “要杀要剐……”想到横竖是一死,女孩忽然笑了起来,语气带了丝前所未有的刁冷,“随你们的便好了——灭魂剑在哪儿……就、就算知道,我死也不会告诉你们的!”

  屋内之人对于蓝缈这样惊人的转变,一时没能反应过来,面面相觑良久。

  “既然这样,”大长老的脸部肌肉抽搐着,凶狠地咬牙道,“看来这些年是太宠你了,完全不知天高地厚!来人——上刑!”

  “啊——”十指被紧紧夹在篦钳之内,蓝缈痛叫一声,脸色惨白如纸。可是钻心般的剧痛却又让她晕厥不了,简直生不如死。

  “蓝缈!”蓝家那个少年护卫见状,又惊又急,冲着座上长老狂喊道,“五个老鬼,有本事你们冲爷们来啊!不要伤害我家小姐!……”

  末了又扭头对蓝缈道,“傻啊你!要是知道那把破剑下落的话,就赶紧说出来呀,免得再受皮肉之苦了!”

  “我……”蓝缈倔强着,一字一顿,咬牙切齿,“宁、死、不、说。”话音刚落,那生性暴虐的大长老已经忍无可忍,举着龙头拐杖便怒狮般扑了过来,一杖当头劈下,动作狠辣之极。

  蓝缈闭上了眼睛乖乖等死,可是却没有想象中的痛楚。当她再睁开眼的时候,惊觉整个大堂内的气氛都悄然发生了改变。

  在她的身侧,不知何时站着一位素未谋面的青衣公子,就是那个人,在千钧一发之际为她接住了大长老凌空一杖。

  “你们几个,从今往后,可以从这个世上除名了。”青衣公子淡淡说着令满堂色变震恐之语,缓缓松开了大长老的拐杖。

  奇怪的是,龙头拐杖一脱开他的手,就好像树木离开了扎根的土地一样突然腐朽了。死灰色沿着拐杖迅速蔓延,游蛇般爬上了大长老的手臂,再疯狂地缠上了那个老家伙的脖颈跟脸。

  大长老惊骇至极,连连后退,口中不敢置信地喃喃道:“不会的……不会是他……怎么可能……”他形容恐怖,一时脸色竟与那根拐杖的颜色无异了。

  与此同时,数道暗影闪电般掠进堂内,手起刀落,头颅冲天而起,五道艳丽的鲜血喷至周围雪白的墙上,宛如绘彩。

  蓝缈已是心力交瘁,哪还受得住这般血腥的场面,当即眼前一黑,人便倒了下去。

  金靖夕及时揽住了她,打横抱了起来,看到那女孩血肉模糊的十指,想到等下不好跟烟水寒交代,顿觉头大如斗。

  ——本来他是不必亲自来的,不过,他自有他的理由。

  ***

  蓝一楼老楼主的故居,名唤潇然阁。

  阁中事物还保留着楼主在世之际的原样,除了除尘之外,楼中向来无人妄动。

  阒静一片中,午后的斜阳从菱花窗格中铺进来,辉映在金靖夕身上,泛着一种温暖闲适的优雅。

  青衣公子正在一排书柜前随意翻检着,不知为何忽然神色一凛,冷冷道:“跟了我大半天了,你若再不现身的话,休要怪我动手。”

  然后,一个身上鞭痕累累的少年,一瘸一拐地从角落里走了出来,正是蓝家的那个少年护卫。

  他大概十六七岁的样子,眼神在金靖夕身上扫过,随即又飘忽开去,唇线紧抿,带着一股倔强的冷意。

  “谢谢你今天救了我们大家。”少年说着,伸手从柜中拖出一本书来,扔给金靖夕,丝毫不觉自己的举动是在大胆冒犯明熙王阁下。

  “这是老楼主生前最喜欢看的一本书,我想你会有用的。”说完这句,他转身就走。

  这突如其来的谢意,倒在金靖夕的预料之外。

  凭着一种直觉,他觉得那孩子对他是带着些许敌意的,却又说不上来是为什么。金靖夕无暇多想,低头看到书卷扉页上是一片空白,连名字也没有,翻开之后,右下角注着一行小字:“照我思索。”

  再往里翻,赫然又是一片空白,隔页,竟是一大段陈述炼金之术的古老文字,后面一律如是。

  看得金靖夕不觉心意惫懒,正欲丢开,惊觉窗外忽然传来一阵清凌凌的响声。

  自淡金织纹的青色袍袖之间,一柄象牙白的绸扇倏然如月跃出,金靖夕一握一展,动作流畅堪称完美。

  “咔”地一声,只见一道冷月划落,一根窗棂宛如被利刃整齐削断。

  从破开的那个刺目的洞眼里,一只雪色的纸鹤乘着午后斜阳飘曳而进,金靖夕陡然抬手截住。

  甫一摊开,目之所及,是他所再熟悉不过的清秀字体。

  只是不知道纸上所载是什么样的内容,竟然使得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明熙王,脸色在不知不觉间忽然苍白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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