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歌为卿免费阅读第10章 主(一)
金曌国的王城,似乎是一个更接近太阳的地方,金色的光芒如潮水般洒落满街,初春料峭的寒意一扫而空。
正街上车水马龙,但是更惹眼的是禁卫军多如牛毛,几乎遍布了每一条街道的每一个角落,有条不紊地逡巡着这个天下治安最乱的地方,让人看到了“霸道之城”独树一帜的风貌。
临街一家茶寮之内,大厅内人满为患,一个四十左右、颧骨高耸、相貌清癯的书生扮相的人正站在看台上,眉飞色舞地叙述着金曌惠帝“金镶之治”期间的趣事,时不时引发满堂哄笑。
那人更是将平生才学都卖弄了出来,简直口若悬河:“惠帝平生最爱的就是金飒菊,有一天晚上,皇后敬献的菊花酒被送到了景阳殿,惠帝当晚批改奏章直到三更,疲乏得很,于是就命人将温着的酒端上来……”
书生说到这里忍不住扬眉冷笑一声,眉目间竟隐隐有锋芒闪动,“后来——惠帝自然是死了!”
此言一出,人人色变震恐,大厅内一时竟然陷入了鸦雀无声之中。片刻之后,席间忽然传来暗自唏嘘抹泪之声,继而引发连锁反应般,发展为满堂痛哭起来。
金曌惠帝是一个好皇帝,勤于政事,宅心仁厚,任人唯才,在位期间开创了一个太平盛世,史称“金镶之治”。但是这样一个好皇帝,却于七年前被人神秘下毒,死于那场浩大的菊祭盛典之后。
由于之前民间一直暗传“帝后不和说”,于是惠帝之死,不少人便将这桩罪名叩到了皇后的头上。
金惠帝一死,皇后之子即位,皇后龚倩荣耀晋升为当今太后,龚倩是个有手段的女人,一手组织庞大的黑暗势力,不断铲除异己。
加之各司明令禁止民间私论惠帝之死,违者弃市,从此以后,那些流言蜚语倒也风平浪静了。
当今悯帝,继位之际乃是三岁幼儿,如今年方十岁,不止幼稚不堪重任,而且偶有痴傻之状,被左右丞相以“摄政”为名私下操盘着朝纲。
由于近七年来门阀势力不断充盈壮大,巧立名目囊括钱财,侯门子弟承袭祖荫,生则富可比天;贫寒士子即便才冠古今,亦无出头之日,不少人便沦为了民间的说书艺人,不时通过散布舆论抒发自己累积已久的愤懑胸臆。
“楼底下大言不惭的那家伙,是什么人?”茶寮的二楼,一间幽静的雅室之内,一位青衣公子斜斜地靠在软榻之上,语气闲闲地问道。
话音刚落,旁边立即有人恭谨地回答:“叫周士煌。是惠帝末年的最后一班进士,周士煌一甲及第,惠帝曾亲赐他锦带花翎,封翰林院御史大夫兼太子太傅,一时声名大噪,自诩天下第一才子。同年惠帝薨。悯帝二年,周士煌言‘官场如屠场’,毫不犹豫缴绶辞官,自甘成了民间说书艺人,常常散布一些反动言论,而且屡教不改……”
“‘官场如屠场’……?”青衣公子捕捉到这个有趣的字眼,眉梢轻挑起来,“此人倒是张狂,旁人为了谋得一官半职,不惜挤得头破血流,他却偏偏对此不屑一顾……让他来见我。”
最后那句话的语气是不容置疑的。
“公子,依属下看……”霍布田却破天荒迟疑起来,又生怕自己的主子因此不悦,一时也毛糙起来,挠着头颇为苦恼地说,“周士煌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生性诡辟又自命清高,前些年徐王爷大张旗鼓地招贤纳士,一心想把他收作幕僚。周士煌不止三顾不见,而且后来还当着满大街将王爷臭骂了一顿,说什么那些皇亲国戚都是挂羊头卖狗肉之人,吃饱了撑的就开始沽名钓誉……”
霍布田一口气说不完那人的英雄事迹,只得换气补充道:“要说那徐王爷颜面尽失,心里真是恨得牙痒痒的,经此一事之后,便暗中派人要杀他,也不知道他是怎么逃过一劫的……总之这人就好比茅坑里的石头——真真是又臭又硬!”
“公子,咱们蓝一楼里高手如云,要文有文,要武有武,还稀罕他一个穷酸书生不成?”他是一番好意,唯恐自己的主子也跟徐王爷一样自讨了没趣,到时候不好收场。
青衣公子听到他说周士煌骂徐王爷的那一番话时,有些忍俊不禁,差点没把茶喷出来,末了止住笑,挥挥手道:“他是不是徒有其名,我见一面之后,心中自有定数。你先去把他找来吧。”
正说着,楼下突然传来一片躁动。一帮衙门里的人气势汹汹地闯进茶寮,带头的大声吼道:“谁是周士煌?!”
众人条件反射般,纷纷把目光聚焦到看台上那书生身上。
周士煌哈哈一笑,毫无畏葸道:“在下便是。”
令他想不到的是,那帮虎狼之人闻言,根本不容置喙,执戟横刀就冲了过来,立马将他反手缚索扣押了。
也许是一物降一物吧,周士煌这秀才遇上兵,还真是有理说不清了。
凭他那目空一切的高傲心气,如何受得住那帮莽夫这般折辱,一时连撞柱而死的心都有了,脸色灰白灰白的。
“奶奶的,你个破铜烂铁,竟敢纠结群众造反!这回跟老子回衙门,十八般刑具一一上场,可有的你领教了!”带头的笑得人毛骨悚然,拖着周士煌就要走,周士煌大喊冤枉。
旁观者噤若寒蝉,谁也不敢多置一言——造反,这可是诛灭九族的死罪。
“住手!”就在这时,响起了霍布田中气十足的声音。
众人皆是一惊,一齐扭头看去,只见一个高大威武的华服男人从楼上走了下来。
为首的衙吏指着霍布田,脾气暴烈地吼道:“你小子打哪儿冒出来的?是不是不要命了,竟敢妨碍老子办公务?!”
他的吼声戛然而止,因为霍布田猛地欺近,出其不意地攥住了他的手腕,那个衙吏的手被他面不改色地一握,当即痛得哇哇大叫起来:“好汉饶命!小的是奉命前来……啊啊——疼啊!上头的命令,小的这也是没办法呀!”
霍布田面无表情地问道:“奉得是谁的命令?”
衙吏冷汗直流道:“龚越,龚大人。”
霍布田笑了,无不讽刺道:“原来是龚大人,他身为当朝右丞相的宝贝儿子,太后娘娘最为看重的侄儿,又掌控京畿尉一职,在这京城几乎手可遮天,我说呢,除了那小子,谅别人也没那份胆,敢在光天化日之下胡作非为!”
他说着从怀里掏出一面金牌,亮到那个衙吏面前,掷地有声道:“睁开你的狗眼好好看看,这是谁的地盘!金曌究竟是谁的金曌?!他姓龚的一个外姓之人,如今祸乱朝纲,说轻了是佞臣,说重了就是国贼!天下之事,轮得到他来做主么?!”
在天子脚下横行霸道了这么多年,那些衙吏的见识自然非比常人,况且能在京畿司衙混到一官半职的,就算只是个跑腿的,定然也是出身于门阀世家之列。
他们阴鸷的目光甫一落及金牌之上,当即凛然生寒,遭雷劈般齐刷刷拜倒一片,战战兢兢道:“恭迎公子驾到!”
霍布田道:“公子要见这个人。你们听好了,从今往后再遇此人,一律避而远之!”
“是!”那些人统统连头都不敢抬起来,直到霍布田带着周士煌上了楼,方惊魂甫定地擦自己额上的冷汗。
这时有一个衙吏小如蚊蚋地道:“此番带不回周士煌,回去不知如何向大人交代?”
“你他娘真是个天生的蠢货!”带头的那人心头正窝着火,闻言猛地将对方一脚踹倒在地,额上青筋暴起道,“就是大人自己来了,他敢在公子面前放肆吗?!只要公子动动手指头,别说他一个龚越,就是整个京畿司,恐怕都会从这个世上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