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完《妻妾成群》很久之后我才明白,撕心裂肺的痛是喊不出来的。像秀莲一点一点在大宅子后院磨平了棱角,像扁金看着小碗一家死在眼前。史书工笔,寥寥几笔。记不下千万万世人的疾苦。战争年代尤甚。马蹄与炮火声音太大了,凡人的悲呼又有谁能听到呢?
大红灯笼高高挂,照亮的,是吃人的社会。颂莲嫁入陈家时,是个受过良好教育的大学生。姨太的身份让她陌生,她也尚不知道旧社会是吃人的社会,最爱吃一无所知的年轻女孩。俗话说女人多的地方就有是非,但倒不如说有利益纷争的地方就有是非。后宫、大院,妻妾众多的地方,女人要抢宠爱、抢风头、抢权势、抢立足之处,何尝没有是非。
有人已同化为杀人机器的爪牙,有人利用规则如鱼得水,有人做了争斗的牺牲品,有人还傻傻的想逃出牢笼。侯门一入深似海。比起已被改编成电影名声在外的《妻妾成群》,我反而更喜欢这篇《三盏灯》。大宅里的故事,虽然磋磨人心,毕竟还是大门里的故事。
而乱世的悲剧,以整个华夏大地为土壤。苏童在描述边缘人物这一方面是得心应手。颂莲是非典型疯子,而扁金是不可靠叙述者。他的视角怪得出奇,他的思维也异于常人。他不理解战争,为什么要逃命?我的鸭子还没找到呢!
谁又想理解战争呢。悲剧通过这样一个不谙世事的傻子展现出来,便更显得荒谬而悲痛。傻子不懂为什么三盏灯灯这么重要、不懂为什么村里人一个不剩、更不懂什么三民主义大东亚共荣战争算什么。但他懂死亡。他看到他的朋友死在他眼前,看到一个渴望回家的父亲死在他眼前。他看到灯熄灭了。
这一刻我多么希望人死后有灵。我想告诉小碗和妈妈:爸爸回来了,爸爸看着三盏灯回来了。我想告诉爸爸:那是你的妻子、你的女儿,她们一直在等你回来。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要是能把扁金的故事搬上舞台荧幕就好了。
上一次我发出这个感慨是2020年12月读完茨威格的《一个女人一生中的二十四小时》。如今是2022年八月,我正准备担任该小说改编的戏剧的导演。一切都在发生。这可能是文艺工作者最大的好处,可以放肆地做梦,放肆地表达。伤痛已经离我们远去,但战争的残忍不该被忘记。我努力。
本书包含两部中篇小说,《妻妾成群》和《三盏灯》,都是悲剧结尾,但更喜欢《妻妾成群》。讲述了痛苦中的四个女人,在痛苦中一齐拴在一个男人的脖子上,像四棵枯萎的紫藤在稀薄的空气中互相绞杀,为了争夺她们的泥土和空气,最终痛苦酿成悲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