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女帝师》第10章 银鹰
第二日、一只只信鸽自朝都城飞出,飞到西境、飞到澜州。
飞到澜江旁躺在牛身上数着羊的女孩儿手里。
一身松垮的羊皮袍子,袍子里套着洗的发白的黑色圆领袍。原本苍白的小脸被晒得两颊微红,许是回到了直觉安全地方的原因、她的神情看起来也没有在朝都时那般冷肃。只是飞扬的眉和锐利的眼,仍然如草原上的狼与鹰一般。
她勉强从牛背上半支起身来,将信鸽放至肩膀上落脚。伸手在袍子里掏了半晌,竟抓出一把小米儿来!
“这可是额外的奖励!”她另一只手摸了摸信鸽的额头,信鸽“咕”“咕”得叫了两声、吃得开心。
“以后得给阿鸢找只鹰传信。”信鸽吃完小米儿后便被她放进怀里,露出个脑袋、倒也不会被憋死。女孩儿又晃悠悠的躺下了,嘴里还没停止继续絮叨。
“澜江附近鹰多,万一给这娇贵玩意儿吞了可咋整。”她将小纸卷从竹筒中取出,再展开时变成了一张极薄的纸。纸上清秀小楷,写就短短几句话。
“阿月,吾今日得一梦、梦中世界和平、四海宇内无战事。”
“吾愿将梦境变为现实,不知汝可同行?”
以食阗盐与宝石、澜江马与羊,交换中原的粮和铁器、药材和丝绸。
甚至以澜江为后备,建设出一个苏吟知梦中的世界来。
可浇灌田地的水车,可亩产极高的玉蜀黍和高粱。总有一天,也可能种出可榨油的油菜籽、可制糖的甜菜。
届时西境澜江不会再被称为苦寒之地,草原上的牧民不会在冬日无粮时被饿死。有了冻疮药,便不会手脚开裂、得不到医治而落下残疾。
每年冬日能活下来的人更多,塔塔尔草原上的牧民也能读书识字、不会再低人一等。
江月将薄薄一张纸对着塔塔尔草原上的太阳,透过光、她仿佛看到了苏吟知所描绘的,草原上的未来。
多么美好的梦境啊。
江月轻笑出声。
“虽然我可能看不到那一日。”她轻声呢喃:“但是这梦,我也想将其变为现实。”
为生养了她父亲祖父的草原,为节衣缩食供给她与狼卫的牧民。
为了,他们总有一天能挺直脊背活在这个世界上。
眼泪自她眼角滑落。
她大笑出声。
粗糙的束发绳子松垮,乌黑长发自牛背上散下。她笑得癫狂又悲伤,把周围卸了甲一并放羊的狼卫吓得半死。
“少将军!”狼甲奔至她的身旁:“发生何事!可是老将军出事了?”
“你很想爷爷出事儿嘛?”江月没好气道:“要不把你送回朝都享福啊!”
“别!少将军我错了!”狼甲告饶:“我宁愿在澜江旁边放羊。”
“以后不用你放羊啦!”江月用手中长鞭鞭柄敲了敲狼甲的头。
“那我干什么?”狼甲傻兮兮问道:“又没有仗打了,总不能跟西道军抢剿匪的活儿吧。”
西陈还有几支被打散的不到千人的军队在西境与西北境,便落草为寇以劫掠为生。江月曾同苏遇川提过这件事,便完全丢开了手。
守边疆的事儿不是她的了,她乐得清闲。
“你啊……”江月掏出一块指甲盖大小的糖放进了嘴里,刚好的酸甜滋味让她舒服得眯起双眼:“我们有生意做喽!”
“生意?”附近的狼卫齐齐疑惑,众脸懵逼。
“生意!”
江月翻身跳下,解开牛角上的缰绳、朝着众人视线的尽头,纵马奔去。
江月的回信与送信的鹰一并落在苏吟知窗边时,已是二月廿五。
扑啦啦的翅膀吓得屋内的侍女们齐齐护着苏吟知要后退,而苏吟知在看到鹰喙里叼着的那个银哨时、似乎明白了这只鹰的主人是谁。
于是苏吟知朝那只鹰摊开了手掌,威风凛凛的银翼鹰小心翼翼的挪了两步、把嘴里那个银色物件扔进了苏吟知的掌心。
是一只非常精巧的银色哨子,哨子底部、刻着一个半黑半白的狼头。
“给我寻个红色绳子来。”苏吟知把哨子握在掌心里,对琢棋道:“算了,黑色吧。”
一众丫鬟都是聪明人,见了鹰便都知道是靖毅候送的。一边夸着银鹰聪慧,一边在首饰盒子里挑着相配的链子。手巧的薄荷还说要打个好看的结子,看起来更好看些。
“算了算了。”苏吟知摆了摆手:“我贴身带着,结子倒硌得慌。”
众丫鬟齐声说是,最后选了一红一黑两种缎带拧成绳子、把银哨坠在了心口。
那只银翼鹰歪着头,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苏吟知把银哨挂在身上又换了衣服。十分乖巧的模样,让众丫鬟害怕同时、心中又生了些怜爱之情。
茉莉一向喜欢动物,曾经还在苏吟知同意的情况下在院子里养了一窝小猫崽。后来因为苏吟知小侄女喜欢,便让她连窝带走了。此刻看能再养一个‘宠物’,便心又痒痒了起来。
在苏吟知换衣服的过程中,茉莉便手快脚快的端来一盘肉条。见银翼鹰一本正经得冲着苏吟知伸出绑着信的小腿,不禁莞尔。
于是和谐的一幕出现了,苏吟知看信、濯画为她挽着头发,芍药帮濯画选着配饰、其他所有人看着茉莉用长筷子逗银翼鹰。
“呵……”苏吟知看着江月这一手狗爬子字儿莞尔,想起了那一晚给江月写字帖让她对照着临摹着写出一本奏章的情形。见一贯冻着一张脸的江月面上如裂开般的神情,乐得差点把芍药刚为她簪上的金簪抖落。
“小姐乐什么呢~”一众丫鬟惯会在私下里与她玩笑,苏吟知也乐得和她们这般亲近。总归不是在外头,‘梦里’的‘人人平等’思维还是影响了苏吟知几分。
“江月再不练字……”苏吟知被葡萄半抱着才没从椅子上滑下去,笑得话都说不清楚。
“她以后可怎么写奏章啊……”
“奴婢记得库房里还有几本字帖,小姐再往澜江送东西时一并送过去?”芙蓉奉上一杯茶,轻声问道。
“你送了她也不练。”苏吟知笑够了就好好坐回了椅子里:“这封信我怀疑她是趴在马背上写的……我记得送她的丫鬟里有会写一手好字儿的,希望她没把这丫头供在家里。”
数千里之外的澜江,江月打了个喷嚏。
不远处帐篷里百无聊赖准备给每一只羊起名的小丫鬟乐颜,也打了个喷嚏。
梳妆完毕,苏吟知也将江月的回信看完。江月对通商持全力支持态度,甚至还开玩笑道她手下的狼卫终于有些事儿干。她带着一群人放了几日羊,一群人开口都是“咩——”
倒是她提到的西陈散兵为寇一事引起了苏吟知的注意,这可是明晃晃的军功、她就这般放任不要了?她纵使是守孝也是有爵之人,带兵清剿治下匪寇亦非逾越。她此番举动,倒让苏吟知看不懂了。
她口中所说必须回去做的事,到底是什么?
唤了擢书将她床榻深处那只黑檀木盒子拿来,将信件妥帖放入又挂上小锁。钥匙同脖子上的银哨挂在一起,苏吟知才满意的起身。
——今日是郑梵音入英王别院的日子,她要去……看热闹。
纳侧妃不会有迎亲礼,黄昏时分一顶轿子将人自侧门送入便算完事。若是重视,府内或许会摆上几桌请一些朋友来‘热闹’一番。若不重视,怕是连红绸都不会挂一天。
几日前苏吟知便使了人去看,英王别院大门外别说红绸、连灰都没人扫过。
英王是朝都乃至天下许多女子仰慕的对象,他府中但凡进个人都会备受关注。想当年江月也着实受到了些影响,这还是在英王极其回护的情况之下。但如今看来,郑梵音、不会受到他的半分垂顾。
英王别院旁边是个私人宅子改的茶园子,府内有石有廊做的十分秀雅。原本园子深处的诸多雅间才是最受欢迎的地方,到了今日、却是临街的座位一早被人尽数订光。
而此刻苏吟知正坐在视线最好的地方,与闻人霁来一并品尝着这茶园子里最好的花茶。
差两刻申时,英王别院仍然十分安静。
只是周遭所有能看热闹的地方,皆传出窃窃私语声。
“这英王别院……”一位躲在巷子口马车里的贵女掀起帘子张望着:“不会没人吧?”
“我也……”她身旁的小姐妹拢了拢身上的披风道:“我甚至怀疑英王殿下今日不会出现。”
二女对视一眼,突然觉得很有可能。
随后,她们两个的眼中都迸发出了近乎于狂热的光。
这下那郑梵音脸可丢没了!
萧宸到茶园子的时候,正巧看到苏吟知唤了两位茶娘子为她舞茶。
衣袂飘飘,香风阵阵。
面前两碗茶汤上山水逐渐浮现,茶香与房间内清新的薄荷香气混合、令人无比舒适。
萧宸失笑,她最近作风好似越来越肖似前世了。
是巧合吗?萧宸问着自己。
罢了,萧宸轻笑。
她既喜欢,成婚之前便在府内备上两个。
只要她喜欢,他便都为她寻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