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女帝师》小说是网络作者安雎宁的倾心力作,这本小说的主角是苏吟知萧宸。简介:直到安南三十年开年后第一次大朝会,百官才知道如今边疆到底是个什么情况。西陈国内情势颇为复杂,由近十个不同肤色、文化的民族组成。民族之间彼此通婚,到如今已鲜少见哪个西陈人能拥有一族的纯正血统。近几代西陈…
《乱世女帝师》第6章 政事
直到安南三十年开年后第一次大朝会,百官才知道如今边疆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西陈国内情势颇为复杂,由近十个不同肤色、文化的民族组成。民族之间彼此通婚,到如今已鲜少见哪个西陈人能拥有一族的纯正血统。近几代西陈皇帝都注重民族融合,以战事来转移国内矛盾。并大肆给各民族贵族之间赐婚,以此加深彼此之间的联系。至此,方有边境十八万军如铁板一块。
而就在安南二十九年年末,当代皇帝拓跋宇突然重病昏迷、紧接着边境两位主将一死一重伤。十八万军分裂成两部分,彼此操戈相杀。而大燕军队趁机杀出,成功夺取葫芦关。只可惜颍、福二州的西陈军队撤出时具都点了一把大火烧毁了大半物资,否则大燕七万边军足能过上五年不愁粮饷的好日子。
葫芦关是西陈边境最大、最坚固的一道屏障,位于嘉祥山脉中部,山势呈西南、东北走向,前后皆是平原。左右为依山而建的福州颍州,都是矿产大州。福州与食阗接壤,食阗如今已是大燕属国。颍州身后再无临近重镇,隔山与绥州相连。如此依靠嘉祥山脉,大燕西、西北两边已有天然坚盾。
大燕分九道,每道有一节度使统领当地兵马。朝都所在的神道不设节度使,而是以上将军为首、下设十二卫。过往因西境西北境一直战火不休,两地节度使不设、统称为边疆首将。如今战事既告一段落,大朝会上便议的是西北道节度使的人选。
西境与西北境以莱州和凉州中间那条嘉祥江作为分割线,其中诸多矿产大州。当地有一等世家甘州于家,于家有女儿入宫为妃,正是胤城公主之母柔妃。入宫二十余载,陛下至今仍会每月去看一看她。于是便有几个西北道的世家官员,进言举荐柔妃之父。
另有其他派系的官员反对节度使为当地世家子所任,朝堂上吵成一团。而尚书令苏原、新上任的中书令韩元卿则一直闭口不言,萧、苏、上官三氏的官员眼看自己方的领头人沉默,便也默契的没有加入到这场争夺之中。
如此吵闹,皇帝不得不令此事容后再议。草草退了朝,又召中书令、尚书令和两位门下侍中去了勤政殿商议。待到午时,方把这几人放了出来。
尚书令苏原没去他的尚书衙门,而是乘车直接回了府。鸿声堂内,祖孙五人齐聚。
老家主苏伯炎和老妇人平兖郡主宋聆溪自不必提,还有苏原与其夫人上官氏。苏原长子如今为鸿胪寺左少卿,此刻还在衙门之中。那第五人——
苏吟知捧着一个手炉,执笔坐在一张桌案之后。今日房内所有商议之事,她都会记录下来。
世家贵女在闺中时皆有政事启蒙,以便在时局动荡顶梁柱不在时做出最清晰的判断、带领家族度过难关。只是旁的家族不过是将时政讲给女儿听,让女儿直接参与讨论的、仍是少之又少。
“绥州、青州被西陈占领五十余年,如今已是两座空城。嘉祥山脉中盛产矿产,此刻派人是最好的时机。”上官氏熟识天文历法与地理疆域,大燕河山尽在在脑海之中。其父上官博毕生只做了一件事——绘制大燕疆域图,晚年时地图大成、如今正挂在勤政殿内。
上官氏将自己一身本事都塞进了苏吟知的脑子中,如今的苏吟知也是一张活地图。便是把她放在全然陌生的地方,她也能凭借看天辨位的本事确定自己身处何处。
“陛下或许,不太想让世家插手。”苏原皱着眉,将今日朝会上发生之事尽数讲出。话毕,在场诸位皆都面露沉思。
“我之前还笑楚山海老了。”苏伯炎轻叹道:“可他又未尝不是,敏锐的察觉到了陛下所思呢?”
应州楚氏楚青阔,字山海。先帝在时曾为皇子师,后任中书令。前几日,乞骸骨归乡。
“赋税难收,国库空虚。世家中的蛀虫盘踞各地,陛下这是……”平兖郡主饮了口茶平复心境道:“要动手了。”
“现任中书令韩元卿,寒门出身、十八岁中进士熬了二十五年熬至此位。”苏原说起韩元卿如数家珍:“如今在陛下眼中,他可能更心腹一些。”
“如今陛下还活着的皇子尚有八位,六、七、八、九四位皇子尚未成人。皇长子顺王无心帝位、皇五子英王不良于行,有一争之力的就只剩下皇三子与皇四子。”平兖郡主细细数着:“陛下这是,对康王殿下起了疑心?”
“后宫里唯有银蕊夫人萧氏与贵妃沈氏出自七星高门,而沈贵妃已经离世了。”苏原揉着眉心:“便是陛下起了疑心,都是应当的。”
“只如今也不好再回头了。”苏伯炎面上不虞:“就算现在苏家萧家上官家都沉寂下去,可皇子已成人、我们能耐得住萧家也不会跟着一起放权。”
“萧秩霆不傻。”平兖郡主道,似突然想起什么般皱起眉头:“昭仪慕容氏原为银蕊夫人宫中女官,承宠也是由银蕊夫人举荐。慕容氏出身寒门,这几年其父兄已由一普通秀才做至六部主司。这样看来,萧家的转变比我们还早些。”
两对夫妻交换眼神,此刻脑中都生出了应对如今情况最合适的方法。只是……
“想我檀州苏氏三百年赫赫门庭,如今竟要沦落到主动与寒门交好的地步了!”苏伯炎叹息道。
“父亲也不必这般沮丧。”苏原温声安慰:“世家没落成寒门、寒门发达成世家,循环往复、万变不离其宗。只要陛下一日不废世家谱,这种情况就一日无法杜绝。”
更何况……
苏原心底微哂,并没有把更直白的想法说出来。
毕竟自己的父亲,还是有些顽固的。
既然大的方向都定了下来,那需要做的就是私下不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召族人商讨具体行事。左右不过联姻与施恩,找好人选和方法便是。苏伯炎夫妇年事已高,只筹谋这一会便有些精神不济。苏原夫妻与苏吟知便退了出来,不打扰他们休息。
上官氏还有家里庶务与三岁的幼子要照管、看自己丈夫的神情便知他还有事要单独对女儿说,于是便独自乘着小轿回了夫妻所居住的携爱庐。
苏吟知与父亲苏原沿着丛竹环绕的小径缓步慢行,至竹林深处的临水阁坐定。小厮退至半丈以外,只留一个煮茶丫鬟和一个升炭丫鬟在内。
“我知你心中有话想说。”苏原看着自己女儿低头含笑假做乖巧,颇有些无奈道:“在鸿声堂不便说,在这儿可以了吧?”
“果然瞒不过父亲。”苏吟知眉眼弯弯,也不再故作姿态、一口气饮尽一杯茶后长出一口气:“这两步要冻死我了!”
苏原点着她的额头轻笑,显然对她这副不甚端方的模样已见怪不怪。只见苏吟知优雅的擦了擦嘴后,面上表情便严肃了起来。
“父亲觉着,陛下真没有废世家谱之心么?”
苏吟知定定的看着自己父亲,见他眼中笑意一点点褪去、最后只剩下无尽的冰冷。
“从何讲起?”苏原正色问道。
苏吟知揉了揉额头,叹气。
她天生就比旁人聪颖一些,一岁识字、三岁能诗。七岁开始做那些关于‘现代’的梦后,一些格外晦涩的政治问题在她面前也如普通算题一般。祖父苏伯炎发现后,便许她也入鸿声堂旁听。同时,许她翻阅书房中所有关于政务、陛下降旨方面的记录。随着梦中事物越发清晰,她便越觉着近三代皇帝仿若都在做同一件事——削弱世家。
只是天下众生皆为利往,帝王权衡心术下也不过是将一个世家倾覆、再扶起另一个世家来。平民出身怎样,只要他有亲族、便终有一日会成为世家。孤臣并非没有,只这三代帝王治下也只出了一个。且,下场颇为惨淡。
长此以往,世家个个自危。隐世出仕都不过为一件事,巩固自己家族的势力。既如此,那国库注定难以收税。
税交上去了,世家如何从中牟利?再增加赋税名目的风险太大,对最底层的百姓也不能压榨至死。竭泽而渔,下下策也。
国库无钱,给各地节度使的粮便难筹。那将如何养兵?节度使便只能与当地世家合作。如此,皇权无兵权、岌岌可危矣。
这等弊病积深,如毒瘤难治。此前因有对外战事,矛盾都被转移。如今边境可安稳几十年,问题便浮出水面。世家与皇权,终有一个要覆灭。
是政治斗争、亦或是起兵造反,那便不得而知了。
苏吟知想着,挑拣着能说的说了。直把苏原面色说得愈发沉重,眼睛却愈发……放光?
“爹,别这么看我!”苏吟知实在是受不了自己父亲灼热的目光,没好气的嗔了一句。
“你要是个男子该多好!”苏原颇有些感慨道。
你要是个男子该多好。
苏吟知听到过这句话。
不止一次。
是七岁被祖父抱在怀里带入鸿声堂看过往卷宗时,祖父曾轻声叹道。
是十岁跟随母亲回外祖家,听父亲对母亲如此叹道。
是十二岁在官学演武场上时,江月一人马术压全场、武艺师傅对她这般叹道。
是十三岁姑姑南下女扮男装出门经商前,祖母对姑姑这样叹道。
是十四岁时参加江月的及笄宴,江旷一身风沙跃下马、看江月持刀的手叹道。
如今,听到父亲对自己这样叹道。
她又想起了梦中那个世界。
她突然想问自己的父亲,她是个女子又能怎样。
可她不能。
苏吟知欲言又止,眼前一阵眩晕。
她突然不想继续说下去了。
幸而苏原叹过之后立刻将思绪放在了眼前实实在在的事务上,不然定能发现此刻他眼前的女儿眼中有着近乎于实质的恨意。他自然想不通这恨意从何而来,不过徒增烦恼。
“若是要在朝堂上争位,那此刻便应当派尽族中儿郎出仕。”苏原一一数道:“可如今洛州沈氏唯有一个沈贵妃之父沈辛空挂着一太保虚衔,身前也只有一孙儿侍奉。他膝下剩下三子一女皆在洛州,官职最高也不过是长吏。应州楚氏自山海先生乞骸骨后,族中儿郎纷纷辞官而去、竟是连外放都不去了。唉……”
苏吟知看苏原提到先中书令楚青阔时眼中又生惆怅,觉自己父亲这一日好似能把过去一年的婉转心肠用尽。便奉了一杯茶,问他为何有此一叹。
“若说满朝文武谁是最忠心的臣子……”苏原右手指尖轻敲石桌:“无人能出山海先生左右。”
苏吟知对这个‘山海先生’来了兴趣,鸿声堂中鲜有对这位先中书令的记录。她头一次听到这个名字,还是十岁时从姑姑口中说出。
那时姑姑得了两坛好酒,拎着酒坛子来寻她往坛身上画几只粉色的毛绒小鸟。她一脸懵逼的画完,问姑姑这是作何。
“山海老头儿酒虫作怪,我去救他一命!”作男装打扮的姑姑捏了一把苏吟知当时的包子脸:“待过几日他空闲了,姑姑带你去他府上听他讲书。”
只是那位山海先生再没有空闲,姑姑也再少笑容。苏吟知自己,也再没有画过那粉色毛绒小鸟。
“当年出身应州楚氏的山海先生除了当职日在太学讲学,休沐日也会在城外青龙寺旁的楚氏别庄开讲。无论出身、无论男女,皆可在那青石板铺就的院子里寻一蒲团而坐。”苏原的思绪仿佛回到了过去:“他夫人戚氏便荆钗布裙在后院带着丫鬟蒸馒头、腌萝卜,午间便每人都能吃上两个杂粮馒头、一碗放了一点点醋与盐的萝卜。”
“我便是在那里结识了望野、令姜还有如晦……”他轻声道:“如晦……便是你母亲。”
苏吟知微怔,她今日才得知、母亲原来……拥有这样一个名字。
风雨如晦。
合该是个男子的名字。
望野是江旷世伯,令姜又是谁?
苏吟知觉得今日一日的疑问,比过往几年还要多。
“后来……后来……”苏原叹气,捂住了眼。
想是山海先生乞骸骨令他们这些往昔学子都受到了打击,苏吟知便大度的别过眼去不看自己父亲这般情状。待他自己平复心境,又说回了朝堂之事。
“剩下的京兆温氏与庐陵欧阳氏就更简单了,在朝都供职的都是年轻子弟、也不过寥寥一两个。如此看来,这几家是早做好了打算要谋反。”
“京兆不好藏兵,当代温家家主想来也没有那个魄力……”
苏吟知帮苏原补上后半句:“排除下来,最有可能的便是欧阳氏了。”
苏原看着苏吟知道:“你可还记得欧阳氏近几代子弟女儿有几人出仕入宫?”
“先帝曾有一夫人为欧阳氏,当今陛下登基前一年病死别苑。”苏吟知飞快回忆着鸿声堂内关于欧阳氏的记录:“近二十年,欧阳氏有十七人出仕为官。其中十人辗转各地外放,七人中多为八寺供职。官位最高者,不过户部员外郎。”
“这个员外郎还是前几日升上来的。”苏原略略思考后笑了:“山海先生致仕,位置一个个补上去、欧阳氏精啊!”
“欧阳氏郡望位于西南庐州,三面环山一面是平原……”苏吟知又在脑海中勾勒庐州边上地势,不禁赞叹:“这地方不作为造反的大本营都可惜。”
“你真的很像阿初。”苏原放弃了维持形象,没好气道:“我庆幸她一早北上去了瀛洲,不然还不知道要把你带成什么样子。”
苏予初,苏原小十岁的嫡亲妹妹、那个拎着酒坛子让苏吟知画粉色毛绒小鸟的——姑姑。
“侄女像姑,很正常。”苏吟知骄矜的扬了扬下巴,丝毫不引以为耻。
“不与你贫嘴了。”苏原起身:“我去前院找幕僚商议此事,在他们举兵之前这些事都不能让你祖父母知道。若有蛛丝马迹,你也掩盖一二。”
苏吟知点头,祖父母年纪都大了、不太能经得起惊吓。
苏原最后饮尽一杯茶,转身便往外院行去。苏吟知看着他的背影,突然想问一个问题。
“父亲!”苏吟知叫道。
苏原停步,回头有些疑惑的看着她。
“山海先生好酒,除了酒之外、可还喜欢粉色毛绒小鸟?”
苏原面色变了,变得无比难看。他直直盯着苏吟知的眼睛,声音冷得能掉下冰碴。
“阿初告诉你什么了?”
苏吟知被他看得如坠冰窖,本能的攥紧了手中的手炉。心绪流转间,她决定据实已告。
说谎会被看出来。
苏吟知知道自己父亲的能耐。
大燕历史上最年轻的尚书令,又怎是个寻常世家子弟。
“许多年前,姑姑曾带来两坛酒、让我在酒坛上画几只有粉色绒毛的小鸟。”
“然后她把那两坛酒,送给了山海先生。”
那一天,苏吟知第一次看到自己父亲如此失态。他面色惨白,转头大步离开。
有一瞬,苏吟知仿佛看到了父亲眼中……
有一抹猩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