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城记》第3章 旧人新识
如歌只觉得困乏,起身推辞后回房。
但走之前还是被徐老板塞了几个丫鬟过来伺候自己沐浴。
如歌沿着红木梯,不停转着往上走,端着盘子的侍女不时跑着走,只有那客人摇摇晃晃,哼歌作曲,倚倒在美人香。这楼梯似乎很长,上去的路环绕着圆柱的楼身往上延伸,看不见尽头。也不知是吃醉了酒,还是被那耳边不止的笙歌,吵晕了神志,只觉得那脂粉酒气混作一团,成一张薄纱,朝自己铺落而下,糊住了眼。
终于到了,如歌抬手将两扇木门推拉开。阿豹便冲了出来,一直叫个不停,活像一只话痨的小猫咪。刚刚进去,阿豹就顺势躺在如歌的脚下露出肚皮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如歌坐下轻轻抚摸着,看来你刚刚吃的很开心嘛。扫视一周后,发现那小丫头不在房里,于是问后面跟上来的粉衣侍女:“梁姑娘在哪里?”
“她回在隔壁房了。”侍女弯身答到,“郡主,昙花泉已打整好,这是浴衣,我先帮您宽衣。”
如歌抬起头,“你方才唤我什么?”
“郡主,罗刹郡主。”侍女站在那一字一句的重复,没入浴衣的指尖微微用力压制自己加快的呼吸声。
“你是宫里的人?”如歌看着眼前的人瘦脸细弯眉,杏仁眼,小翘鼻,嘴唇颇厚,脸上抹着柿色胭脂,像秋色雏菊。明明是还未开的张扬,却被这地方调教出几丝媚意,像努力模仿大人的小孩,裹着一身不合适的性感衣衫。如歌的脑海里想不起能对上的人。
“我是尹丞相的四女儿,尹榆。”阿豹见这人一直站在那,好奇地靠近尹榆,才走近两步就嗅到一股浓郁的香气,差点打了个喷嚏,于是马上钻回如歌怀里。
尹丞相记得,小时候在宫苑读书时,不少王公贵族都想攀上关系,把自己的孩子往宫里送,与皇子陪读,他却不太喜欢这些,但迫于职位,便只送了两个小女儿进来。只是自己小时候并未在意过谁是谁家的子弟。这名字听起来也不太熟悉。
尹榆见如歌不说话,又补充道:“我小时候也和郡主一起在宫苑里读书,那时大家都叫我小叶子。”
“你是小叶子?”在学堂读书的时候的确有一个整日粘着姐姐胖丫头叫小叶子。虽然那时就很不同皇子派别,但小孩儿哪有那么多心眼,这个小叶子常常从宫外捎些民间小食分给他们,所以印象中是有这么个人。
“尹榆,你为阎小姐换好浴衣了吗?”门外传来另一个侍女的呼声。
“快好了。”尹榆不再说话,走上前为如歌更换浴衣。碰到铁甲的那一刻还是被那股冰凉刺到,只要稍不注意,那些被砂砾磨卷的铁片就会割伤手,这一层一层的卸下,尹榆的心也在不停加固,也许这个女人会是自己逃出去的最后一根稻草,但也许她也会是送自己到更深地狱的那个人。
随后,到了昙花泉。
如歌泡在浴池中,尹榆在外面候着,进来的是看起来更年幼的女孩,她们还扎着双环髻,脸上是还未褪去的婴儿肥,看起来十三四岁的样子。但却依然抹上浓妆,一举一动都散出过于厚重的脂粉香。
如歌闭上眼不由得想起尹榆。她从未想过今时今日还能在这里遇到一个幼年的故人。只是她们虽然早年相识,但时间已造出巨大的陌生感,即使身处异乡,也并不能加强多少距离。反倒是彼此在岁月中都经历不少事情,很难坦然的去与对方交往,明明都到了这种一无所有的地步,想和过往的朋友交心谈谈却也完全做不到,内心的猜忌在思绪里翻涌,在这种地方,和自己这样一个被流放的人相认攀熟,她能有什么好处?
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模糊的声音越来越清晰:“方才进去那个就是什么女将军?我瞧着就是一个流浪的婆子,一身污糟。”声音倒是不小,外面的人感觉并不介意被听见,只是里面擦洗的三个丫头被吓了一跳,跪在地上,把头埋地更深了些。
如歌倒不在意继续泡在浴池边。
那门外的女声犹如一把生锈的琴,努力绷直了声线,夹着嗓子想装出几分娇意,实则吭吭两声只觉得尖锐扰耳。但显然她是自我感觉良好的,继续捏着嗓音不停抑扬顿挫地发表着:“刚刚徐老板唤我陪酒时还说到她曾经还是个什么郡主,我看呀就是个空壳子,敲她那不讲究的样子,怕是给她个好东西也不知道怎么用,毕竟不像我这般天天能用上雨露凝膏来擦手。”说罢还抬着双手朝着门外的几个婢女炫耀着。“你说是吧,尹榆,好歹你也是个丞相的女儿呢。”闻玉将手停在尹榆的脸上,“你看作为一个下等的婢女没有老板的赏赐,这脸都粗糙成什么样了。”闻玉两指一捏,狠狠掐住尹榆的脸,但她还是一声不吭,闻玉有些生气:“问你话呢!”手劲也越发用力,指甲从脸上直接挖出几道血痕出来。
旁边两个婢女见势忙说些好听话,闻玉才轻哼一声,扭过头看向眉梅手里的盘子,“这就是徐老板让你们送进去的胭脂水粉?”闻玉说着就上手去拿了,居然是天山雪凝露,“她怎么配用这种好东西?”闻玉立刻从袖子里拿出一个同样大小的普通润肤膏将其替换,而一旁的人早已习惯她的做法,也视若罔闻。
这时屋内一名少女走到一旁,拉住金铃中的玉珠绳左右摇击四下。闻玉一把拿过托盘,扭着腰就走了进去。这时如歌穿着一身藕粉蚕丝衣躺坐在软塌上。而两个女童则轻轻为她擦拭着乌黑长发,另一个则从旁边出去了。
如歌碎发遮额,闻玉也瞧不见那人是何面目,只是感觉这人的气势与在外远远一瞥的流浪婆子大不相同,一时间心里没了定数。
“这个给你。”闻玉开口便是这样一句,小童立刻上前接住,递到如歌面前。如歌却没看也没理。闻玉心里有些不爽:“若是不会用便直说,我知道你是个粗汉女子,不懂我也可以教教你。”
如歌躺在那只说了一句:“哪里来的苍蝇?”
闻玉朝左右看了看,忽然意识到是说自己,立刻解释:“我可是这里的女尚仪!”
如歌依旧冷漠:“哦,一个婢女。”
“你?!”闻玉被气到哑语。
如歌这时才起身,看了一眼那香膏:“垃圾。”
虽然闻玉将香膏换了但也换的是平常自己用的高档的一种,没想到被如歌这样说,一时间气的涨红脸。
“你个流浪婆子粗汉妇懂些什么?整日与一帮男子为伍,怕只是在军营中与男人苟且吧……”还未说完,闻玉便感觉火一般辣疼,正要发威却看见是徐夫人愣在原地立刻红了眼。
“贱婢!谁给了你劳什子的机会说这般脏语,你一个下方人能见一次阎小姐这般大人物便是你全家几辈子修来的福分,我看你是遗传你那浓疮老爹,烂到骨子里去了!”徐夫人说罢,赔给笑脸:“阎小姐,平日对这些小丫头娇宠惯了,如今却让她们无法无天辨不清是非黑白了,今晚我就教教她如何做人。”
如歌也微笑示意,故意拿起香膏打量。徐夫人一看那素瓷小坛不是平常赏给下人用的吗,这时尹榆上前不小心撞倒闻玉。她藏在袖中的上好凝膏立刻滚落在徐夫人面前。闻玉脸色更加难看。
徐夫人立刻心领神会,走上前笑脸聊到:“阎小姐,这瓶是柔肤打底的凝膏,还需要伴着几种天山雪、火山燥、珍珠末按不同顺序,等会我让按摩的姑姑过来为你好好舒展舒展,接风洗尘。”
“多谢,夫人果真如徐老板所说的秀外慧中,善解人意。只是想必这下人平日如此作风,您也是蛮辛苦的吧,要是放纵不管,哪日指不定爬上谁家顶。”如歌也客套一番。徐夫人早知道家里那个与她眉来眼去,心中已是不悦,如今正好有了机会怎么会放过。点点头便带着人退下了。而闻玉从地上爬起来,匆匆忙忙地跟在徐夫人身后,眼泪扑腾扑腾往下掉。
如歌躺回软塌,这世间从来没有多少巧合,大部分都是人为的,一座芙蓉阁而已,和那吃人的皇宫还是差点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