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间书店》第5章 望舒篇(二)
时,三月,晨曦,皇后召见袁武尘,不过一天,一封请罪书上呈,袁武尘自请罪,众人大惊,书曰:“臣深知犯下大错,愿自请离京,远方戍边,若非召见,不得回京。”
皇帝允。
“江姐姐,那日让你受惊的莽夫倒是跑得快,自己就离了京了,我还说得了空儿替你出出气呢。”
自那日河畔插柳,兆暖枝这是把自己当自己人,江微此时也是闲来无聊,在一旁赋诗作画,并不打算理会话痨的某人。
“本宫与你说话,姐姐竟这般冷漠,叫人心底难受,哎,等到花又落,燕双双还家,纵我一人酣醉。”
“我不记得与郡主熟悉,更无福姐妹之缘。”江微那日拒绝的很是直接,奈何兆暖枝好似赖上了他,饶是如何拒绝也没用,又偏偏人家家大业大,在皇宫里横着走,他这小小的未华宫怎么拦得住。
“这话说得生疏了,那日柳畔,我们可是约好了的,你这是要食言?”
看着完全把这儿当自己宫里的兆暖枝,江微也只能无奈摇头,再者说,这人放身边就是个定时炸弹,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把他给出卖了。
想到这儿,江微又不自觉的看了看不远处镜子里的自己,未华宫里满是镜子,这习惯有五年了,镜中人很是熟悉,却又让他认不出。
“娘娘,人已经走了。”老嬷嬷来他身旁,轻声带着不自觉的慈意说道。
江微缓缓睁开眼睛来,他躺在贵妃椅上,竟不知何时睡着的,连兆暖枝走了也没发现,也是奇怪,依着旁人对那小魔王的描述,怎么都不闹闹他这儿。
“那位,可有说些什么?”江微在老嬷嬷的搀扶起身,淡淡问。
老嬷嬷一边吩咐一旁的丫头片子准备膳食,一边搀扶着江微去外面走走,这人躺久了,浑身都不舒服。
夕阳余晖,屋外清风拂杨柳,院子里的小池塘锦鲤戏耍,江微把人支开,独自一人在那看花看水看蚂蚁搬家,这种只有他一个人的日子莫名让他心安。
斜阳把人的影子拉得老长了,江微轻轻折下一朵开得正艳的红花,给自己戴上,又看池塘里自己的倒影,这样的行为似乎成了一种习惯,连他自己也觉得恶心。
男儿当自强,志四方,保家卫国谋功名,可他江微呢,红花一戴,宫门不堪颜。
“妹妹一如初见那般,真真美人也。”
说话的人温婉大气,江微的目光忍不住多停留了一会儿,来人是皇后,这后宫之首,虽是如此,他们也不过几面之缘。
皇后身旁没带旁人,只她自己,大抵是知晓他这身子骨弱,所以让人在不远处等着了。
“妹妹身子弱,这行礼就免了,本宫今日才来见你,你可怪我?”看江微正要起身行礼,皇后不慌不忙的制止了,含笑着说。
江微倒也听她的,没行礼,微微低头,等着皇后肖婉书的发话。
“你我姐妹,倒也不用这么拘谨,说起来,本宫还晚妹妹入宫,到底该称声姐姐的。”肖婉书像是来唠家常的,也没啥架子在。
“入宫多年,身子骨也不见好,也未去乐安殿请安,皇后莫要怪罪才是,再者,我并未服侍过陛下,所以,该是称您声姐姐的。”
江微缓缓开口,他其实并不很想与宫里的嫔妃们有交集,又因着他是先帝亲自给皇上挑选的贵妃,得了特权,其实也用不着理会有些规矩。
只要安分守己,好生在自己宫里待着,说不定他这一生就算无波无澜,却也安然。
然而,江微不知道的是,因为有个人的闯入,他的结果会截然不同,无论哪种故事结局,这都是关于他的故事。
“你我不必如此,本宫也并非无理取闹之人,那日袁将军闯了未华宫,本宫这才为此事来。”
“您觉得惩罚重了?”江微面不改色,只是浅浅问道。
“不,是反之,是来谢你救了他,袁将军是我表兄弟,虽说如此,但我却是他看着长大的,他如今手里有功又有权,难免被人算计,如今去了关外也好,他并不适合这里。”
“妹妹春日宴所言,我也听在心里,知你是个明白人,所以,想与你多走动。”
“瞧你身子骨弱,这些年来也没养好,叫宫里人把陛下赏的些人参雪莲的带来,你需好生养着自己身子,你倒不用常来乐安殿,总归能念我们姐妹一场极好。”
“……”江微沉默了片刻,宫里人也都这样,想他们一起在这宫里也差不多快六年了,怎么偏偏这会儿找上门来了,此前,他一直觉得未华宫就是个冷宫来着,旁人怎么会想起。
不禁感慨,若没个心眼子,哪能活得下去的,但能轻易表达好感的,思来想去也怕就兆暖枝这个神人,什么也不求,只来与他说说话,这丫头对他表达的善意好感,让江微不知所措。
“哎,您不能进的,皇后娘娘在里面呢,吩咐过不能有人打扰的。”太监语气很急,边跑边求着。
“你敢拦我。”女人不讲理,还凶巴巴的声音响起。
外边动静大,江微与肖婉书都看向吵闹处,只见一袭金色镶边红裙映入眼帘,在这小院里张狂肆意。
肖婉书瞧见来人,脸色骤变,很是不好,但又很快的控制住,轻咳一声,拦人的小太监闻声退开来。
“妹妹今日这里甚是热闹,我们舒妃这般大人物也来了。”皇后是笑着说的,但语气却不大高兴。
兆暖枝快步走到江微身旁,很是自然的挽起江微胳膊,有点宣示主权的意思在,江微并不喜人碰,正要反抗,但暗地里的另一只小手捏着他的肉,让他没办法反抗。
皇后也不是看不清情况的人,想来这次拉拢江微无望,也不做多的停留,随即道:“既然舒妃来拜访妹妹,本宫也就不打扰了。”
不以姐妹相称,大抵是从未将兆暖枝认可。
肖婉书并不愿意与兆暖枝过多接触,谁让这祖宗在进宫第一天就大闹她的乐安殿的,再者,当年在莞都时,她可是没少受气的。
也因为当年的经历,所以她能明白为何皇上会如此忌惮兆家,自家皇宫直接给人女儿当行宫玩了。
很多新仇旧恨的不是不报,是时候未到,总会有那么两个不长眼的出手的,看别人争个你死我活的,是最明确的选择。
“皇后这就要走了,我这才刚来呢。”说得是恭恭敬敬,可肖婉书就是不舒服,赶忙摆驾回宫。
看着人远去,江微很是好奇的看向兆暖枝,有些不明所以,看皇后这模样,两人以前认识,但是还是没好意思问出口,只道:“为何又回来了?”
“怕你被欺负,你这人看着就弱不禁风,万一一个不小心就没了,到时我不就没去的地儿了?”
“这宫里你哪处去不得,怎么说起这话来了。”江微说着就往宫里走,刚宫人传话来,说是膳食已经备好了。
“那些人可不欢迎我。”兆暖枝小声呢喃着,虽说她在这宫里横着走也没人拿她怎么样,可这只是现下情况,微微出神,倒是感慨起来,或许是这样的好日子快没了。
“怎么干愣着了,你今日可没吃多少东西。”
听到江微的话,兆暖枝抬头,只觉得橙光里的那人真的美到窒息。
眸子染上一层笑意,欢快的跟上,但没有外人在时的亲昵,多了几分距离,大抵兆暖枝还是知道江微是男儿身,男女授受不亲。
余光倾尽全部,在最浪漫的时分绽放。
日子渐渐久了,宫里也没啥大事情,各宫赏着自家的花,也没那么多的交集,倒是连枝殿那位,是把未华宫当自己宫殿了,经常是一住好些天。
未华宫宫人不多,大多都是在江微六年前就跟着了,贵妃娘娘人好,日子舒坦安逸,既没有后宫的是非琐事,也不用怕得罪主子,提心吊胆,生怕哪天人头落地,你说说,这能不忠心。
再有,现下还有尊连枝殿的大佛在,谁能动得了未华宫。
兆暖枝也好说话,没点主子样子,和宫人们相处甚欢,让人实在无法将魔王二字联系。
江微的秘密依旧没人发现,他还是男儿身,女儿颜,被锁在深宫无人知。
“我总觉得你不该堕落于此。”兆暖枝喝了点儿小酒,整个人醉醺醺的,坐在江微对面,双手捧起脸,呆呼呼的望着,等对面那人的回答。
“你从哪儿看出来的,我本就是甘心成为这后宫一柳,等到年老,黄土一捧,也还算入了皇家陵,给祖上添了光。”
江微打趣着自己,毕竟有时候,连他自己也不能分辨自己到底算女人还是男人了。
“我也是,说不定比你早死在这宫里头,到时候可别忘了给我刨个坑,让我也心安一回。”兆暖枝说完这话就没了后文,酒劲上头,她实在忍不住了,沉沉睡了过去。
江微靠近完全没有防备的她,只觉得现在这样安静的姑娘更像她些。
江微很会看人,就像当初执意往来的兆暖枝,他是知道这丫头抱着目的来的,所以,他拒绝的很快,他只要守着他这方小天地安然度过一生就好,其他的所有,他并不愿意染指。
可是,兆暖枝那精湛演技下隐藏的落寞被他捕捉到了,随后的相处中,这个真的会想着他的丫头,或许真的是冲着当初那句“解解闷”来的。
纯粹而不带其他利益关系,只是单纯觉得孤独,想找个人说说话,还是个可以信任的,恰巧,他落了把柄,所以两人的相遇就这样开始,也算合情合理。
只不过,内心一直压抑着的关于男女的情感为何会止不住跳动,江微不解,而看他们经历的墙也不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