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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星记》第7章 新的预言

何誝在京城的尚书府内住了好一段日子。

近几日他经常做同一个梦。梦境里,他身处一个巨大的地下涵洞之中,在那空间里浮着一个巨大的如蚕蛹一样的物体。那蚕蛹有生命,半透明的蛹体有节奏的律动着,里面包裹着一个蜷缩的人形。密密麻麻的封条贴在蚕蛹上,封条上还写着难懂的蝌蚪文。

毫无征兆的,那蚕蛹消失在一片迷雾中,一个人从雾中飘了出来,那模样生的年轻,却道骨仙风。何誝定睛一看,这人不是白小生又是谁?再一看自己,自己的四肢、躯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萎下去,数息之间一下子变的老态龙钟,变成他来到这个世界之前的真实面目。

他惊恐的看着面前的白小生,脑中一片乱麻,颤抖着问:“你…你是谁?”

“嗯?”这个白小生脑袋一歪。“真有意思,这问题应该由我来问吧,你,到底是何人?”

黑暗空间里,两人就那么飘着,何誝只觉得天旋地转,头痛欲裂,他强忍着道:“这是哪里?你这人…是怎么回事?”

白小生哼了一下,鬼魅的声音响起:“这当然是我的世界了,你这人好生奇怪,闯进别人家里,还质问主人,给我出去!”

轰隆隆的一声巨响,何誝感觉自己的大脑像是被融化一般,排山倒海似的巨力将他从那空间推了出去。下一刻,他双眼猛的睁开,浑身大汗的从床上弹起来,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原来又是一场梦,似曾相识的梦。

这觉没法睡了,他生怕一合眼又进到那异度空间里去。房里的一盏油灯还亮着,映着一座雕花的橡木柜子。他当初从太和山出来,临走前捎带上了那本《海国纪元》。他刚在尚书府安顿下来,就将书锁在这柜子里。这书有一种诡异的魔力,让人难以割舍,他越是怕它,却越想翻它,这几乎是一个无法解释的悖论。

其实他在来京城的路上,已不知多少次忍不住去读里面的内容,每次读过,都让他汗毛直竖。那书就像开了上帝视角一样,用最言简意赅的文字叙述着他路上的所见所闻,好像有一个无形的笔,时不时在书里更新他的动态和主要经历,且书中所有的描述,都是在事情发生之前就写好了。这些预言般的描述几乎一一应验,就连李广夏令李光明去找王公公这种事,这书都给“剧透”了。

四下静悄悄,何誝像中了邪,慢慢挪步到柜前,用钥匙打开粗大的铜锁,拉开柜门,颤巍巍的又去拿那“魔书”。今日,书中又多了一些文字,寥寥几句,看的人头皮发麻:

“九月初五,秋津人逃往闽越沿海,屠戮渔村上下七百余口人命。消息传回京城,朝野震惊!”

何誝拍拍自己的脸,如果他所记无误,今日还是九月初四,这条文字显然是一条预言。

不知是不是闽越距离京城较远的缘故,这预言固然惊悚,但同时又很模糊。夏国的闽越地区毗邻幻海,是中原最东面的一片陆地,沿海的渔村没有一千座,也有八百座。这书里所说的屠村,到底发生在哪个村?

最主要的是,京城距离闽越何止千里,即便飞鸽传书,消息传过去也要数日,至于当地收到消息之后,进行大范围的防御组织和人马调配,所费的时间就更多了。即使这魔书说的是真的,但仅仅提前一日预见到,又有什么用呢?又有谁会相信自己的话呢?

何誝挖空心思也想不明白,老天爷让他捡到这本书,这书里所述和真实发生的事件之间究竟有着怎样的因果关联,这无形的作者,无形的笔,又是怎么预知到这些事的。

一连多日,他都处在惶恐不安之中。他多么希望书里的预言不会成真。

夏国的闽越一带,有一处远远伸出海去的半岛,半岛上一座叫做“叁笤”的小村子。这可能是夏国境内最东边的一个村落,全村几乎都是渔民鱼贩,靠着出海捕鱼自给自足,过着与世无争的小日子。

仓宫一伙人逃亡多日,现下乔装打扮成外来的流民,躲在与半岛隔岸相望的一座小岛上,等着秋津海船的接应。

本来大家相安无事,可坏就坏在畦田新昌这家伙身上,他一到海边就开始躁动起来。在秋津的时候,这人不仅嗜杀成性,还是个出了名的色鬼。但为了这次在中原的行动,他一直被仓宫压制着,一路上都不能随意离队,更别说出去惹事了。所以这只野兽心里一直憋着一团火。

离返回秋津只剩临门一脚的时候,仓宫紧绷的神经也开始放松,他甚至允许畦田跟着其他手下,去村里买卖必要的生活物资。

谁知去到村里没几天,畦田就看上了村口一户人家的女儿。那户人家在村里的集市上开了一个鱼摊子,摊主的女儿叫豸儿,人长的水灵,也算是远近闻名的小美人,她经常帮爹爹看着摊子。

虽然仓宫下令,除了换取必要的用品,所有人禁止私自外出,以免暴露身份,但畦田这厮却忍不住了。

这天夜里,畦田乘同伙睡着,悄悄套上夜行衣,一路猫着身子出了门,荡起小船登上半岛。他之前已经踩过点,摸清了鱼贩家的位置,此时更是轻车熟路的来到村口几间木屋后面,隔着门板的缝隙,偷偷往一间屋内看去。

这是一间浴房,屋内满是水汽。昏黄的油灯灯光映衬着一个人的轮廓。一个娇小的女子长发垂下,背对着门,裸着双肩泡在一个浴桶内,不停擦洗着身体。

畦田看的两眼发直,嗓子发干。他吞了吞口水,蹑手蹑脚的靠近门边,从怀中拿出一根短管,对着屋里的油灯吹出一发短箭,火光随即熄灭,屋内顿时伸手不见五指。

“谁…”豸儿惊恐的叫了一声。

畦田乘黑撞开木门闯进屋子,从后面欺近豸儿,一把扣住她的双手,野蛮的将她从桶里拽了出来。哗的一声,硕大的浴桶被畦田撞倒,热水浇了一地。

正欲行不轨之事,门外响起一阵的脚步声。“闺女,出什么事了?” 原来是老鱼贩听见声响,绕到后屋来了。畦田顾不上穿好衣服,扔下怀里的豸儿,一个翻身上了房梁。

见屋门被撞破,灯也熄了,里头隐约还有女儿的呼救声,老渔贩警觉起来。他顺手抄起屋外一把柴刀,提着一盏煤油灯,探进屋里。

木桶翻倒在一旁,自己的女儿摔倒在地,惊恐的用衣物裹着身体。老人慌张道:“出什么事了?豸儿,你快起来…”边说着,就想把她扶起来,完全没注意到房梁上躲着的凶人。

身后突然传来利刃破空的声音,一截短刀从老鱼贩背后刺入,胸前透出,可怜的老人还没来及喊出声,就一头扑倒在地。豸儿痛苦的大叫一声,双眼通红,泪水一下涌了出来,她转头再看向畦田,原本柔弱的眼神,已被一股决绝所取代。

老父亲惨遭毒手,这个凶手肯定也不会放过她。她身体蜷成一团,猛然一头冲向屋内的立柱。一切发生的太快,畦田猝不及防,他无法想象一个小姑娘会有这样的力道和勇气。豸儿撞的满头鲜血,瘫倒在地,眼见是不活了。

畦田懊恼的叫骂了一声,他知道此地已不可久留了。

但这两具尸体,必须要处理掉。他在屋内翻来找去,最后在角落里寻到一罐火油,揭开盖子,他将火油遍洒四周,捡起煤油灯往油里一摔,再一头冲出屋去。火光冲天而起,刚才还活生生的两个无辜之人就这么顷刻间消失在火海中。

看着眼前的火光,畦田居然还有些得意,他就像在欣赏自己的战利品。对于这个杀人如麻的强盗来说,杀两个老百姓在他眼里不算什么。而这是他在中原第一次杀人,他竟然感到一种变态的快感,还对着大火欢呼起来。

突然,他的眼角似乎瞥见西边的山岗上有几个人头晃动。畦田顾不上穿好衣服,疯了一样掠过去,那几人见恶人向他们跑来,顿时向村子深处逃去。

人生地不熟,畦田胡乱追了一阵,却没再看到一个人影。他有点后怕,一方面是因为被人发现了,另一方面也是由于作恶之后的心虚,他自己都没想到自己也会因为行凶而心虚。

这家伙失魂落魄的回到落脚地,仓宫等人早已醒来,都武装整齐埋伏在门口。见畦田过来,仓宫第一个跳出来,叫骂道:“你这个冒失的家伙,大晚上去哪里,我们还以为有敌袭。你看到那边的火光了么,那么大动静,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畦田居然还挤出一点笑容:“没什么事,本来看上一个女人,没想到被人撞破了好事,只好把他们都干掉了,烧了…”

“你说什么?你杀了村民?”仓宫瞪大了眼睛,他又看了看远处的火光,问道:“‘烧了’是什么意思?那火该不会是你放的吧?”

“还能是什么意思?总不能让人发现他们的尸体,只能一把火烧掉。”畦田若无其事道。

仓宫现在恨不得一刀把畦田砍了。“猪脑子啊你,就算挖个坑,把人埋了也行啊,这一把火烧起来,周围的老百姓全给惊动了,我们还要不要回秋津了?”

“这村附近,只有我们这群外人,现在死了人、失了大火,咱们还怎么呆得下去!”日野百合也担忧道。

她拿着一把扇子,一把打在畦田头上:“你这疯子,干坏事也看看时候,接应我们的船起码还要两日才能到,村民要是报了官…官军一来,我们之前的努力都白费了!”

仓宫直摇头:“畦田,你放火的时候,被人看见没有?”

“我…我…我,没追上,好像有几个人正好经过…”畦田吞吞吐吐。

“什么?你还叫人看见了?”仓宫顿时发了狂,仓宫一把抽出长刀,就要朝畦田砍去。畦田也是个狠人,也管不了仓宫是他的首领了,也拔刀相向,两人瞬间砍在一起,过了数招。

“谁让她那么漂亮?我本来也没想她死,都怪有人打扰我!”畦田似乎已经精神失常。

“你这个疯子,事情就坏在你手上!还敢对我出手!”仓宫一个虚晃,闪开畦田的刀,反手用刀鞘打在畦田手上,畦田的刀脱手,四周的人马上上前擒住他。仓宫二话不说,挥刀就要砍畦田的脑袋。

“头领!冷静!”日野百合猛地冲上去,劝道:“头领,这次行动为了隐秘,我们人数本来就少,这个时候斩杀生力军,恐不明智。一切等到我们能安全回秋津再处置吧!”

“请头领三思!”几名和畦田要好的手下也跪下劝道。

仓宫的刀举了一会儿,冷风吹得他气也消了一些,只得就着台阶下:“杀不杀畦田事小,可是眼下怎么办,我们隐藏行踪那么多日,现在败露了,中原人多眼杂,杀人纵火的事,万万掩盖不了。”

日野百合是这伙人的军师兼智囊,她道:“头领,此事须尽快决断,为今之计,只能让消息出不了这个村了!”

“你的意思是?”

“一个不留!”日野百合眼中闪过一丝残忍。这伙贼人里,最狠的一个人居然是这个女人。

“这种事,我去做!”畦田抬头大叫。“反正已经被发现了,干脆做的彻底。”

仓宫思索了好一会,叹了口气说:“好吧,但是做就要做的干净,不能留下隐患,确保没有一个活物能出这个村子。”他不愧是一个戏精,下着命令,面上还挂着一些不忍,好像这个决定都出自他属下的坏主意,他自己竟成了逼不得已。

布置停当,畦田领着二十余人朝村里掠去。顿时,平静的小渔村变成了人间炼狱,哭喊声、尖叫声、房屋倒坍的声音不绝于耳。

天蒙蒙亮的时候,仓宫领着手下看着村中央的院子里堆满的尸首,眉头紧皱。畦田浑身是血,从老远跑过来,得意的喊着:“这帮村民真像待宰的母鸡一样,没有一个像样的。”

日野百合用扇子捂着脸,试图隔开浓烈的血腥味,不满道:“杀些不会武功地渔民,也好意思炫耀么?那天在太和比试,不够丢人么?”

“嘿,脏活都是我来做,你就会说风凉话!我忍你很久了!”畦田不屑。

“闭嘴,你这个疯子!”仓宫把手放在佩刀刀柄上。“做好你的工作,不要再挑衅其他人,都处理完了么?确定没有遗漏?”

畦田不耐烦的摆摆手:“杀人这种事,我是在行的,连一只鸡都没有跑出村去。”

“把尸体都集中起来。”仓宫命令。“我们未来几天改住在村里,每天派人巡逻,查找漏网之鱼,一旦发现,当场斩杀!等我们几天后上了船,再烧了这个村子!”

这伙人找了一处大屋做大本营,分成四个小队,按照不同片区住了下来,每日巡查村里各处。也亏得这帮人能住得下去,堆成小山的尸首竟没让他们产生半点不安。

他们不知道的是,这个渔村村长家的小院里,有一口老井,井下藏有一个暗道,直通村外十里,是当年村里人为了防海寇而准备的。海患已经平息了多年,其实这个暗道早已经没什么人记得了,偏偏却在今天救了村长老婆和一双儿女的命。

在秋津人大肆屠杀的时候,年迈的村长拼死守在门口,给老婆孩子争取了时间,自己却倒在了秋津人的刀下。

这个渔村地处偏狭,距离州县较远。村长的老婆叫做阿兰,她就靠着两只脚,带着两个孩子在大山中奔逃数十里,沿途绕开官道、大路,尽捡一些难走的荒山野路,活脱脱的像几个野人。他们娘仨走到渔村所属的县衙所在地,已是三天后的正午了。

府衙的县令叫张之州,是叁笤村村长的远房亲戚。听闻堂外有自称是亲戚的娘仨儿在击鼓,还以为是有人冒充穷亲戚来投奔了。正想把人轰走,只听出门查探的衙役说:“大人三思啊,我听那个击鼓的女乞丐说,他们那边的渔村,有秋津人的海寇进村了,见人就杀,她带着孩子勉强从地道逃出来的…”

“瞎说,海寇都已经剿灭多年了,这些年沿海这些地方一片太平,哪儿来的海寇?”张县令一脸不耐烦,他一脸惺忪,显然是午觉被人打扰了。

衙役提醒道:“大人,前些日子不是收到过朝廷的秘密文书,让沿海各地府衙留意秋津人么,说是有秋津贼人在中原腹地偷了什么东西,可能会逃去海上,您看这秋津贼人,是不是可能跟堂外那个女人说的海寇是一伙人…”

张之州闻言,心想不会那么倒霉吧,这种事就被自己赶上了。他的困意去了大半,马上差师爷出去,将外面的女人和两个孩子请到后堂,细细询问。阿兰一把鼻涕一把泪,把海寇如何进村,如何杀人,详细地说了一遍。噗咚一下,她直接给县令跪下,请求官府尽快追捕凶手。

“快起来,快起来,本县一定替你讨个公道。不过据你所言,以及前些天朝廷发下的密函,这些贼人身怀绝技,我们县衙的捕快恐怕不济事,我即刻亲往本地驻军军营,将此事报给何将军,请他发兵,定要将这伙贼人一举剿灭!”张之州扶起阿兰。

张县令现已深知此事的严重,毕竟让贼人跑了事小,但阿兰所在的渔村可是有七、八百的人口,在和平年代,若自己的属地上出现大规模的命案,责任可就大了。他脑筋飞转,交代师爷将娘仨安顿好,随即叫上左右,出府往周边的军营赶去。

张之州口中的“何将军”,名叫何匡诋,是本地驻军的一名老参将,二十多年前曾经参加过平定海寇的战役。张之州匆匆忙忙进到大营,见此人正和几名将军喝茶。

“咦,什么风把你吹到我这来了。”何匡诋看见张之州一脸焦急,满脸诧异的问。

两人显然是老相识,张之州也不客气,上前端起案上的茶壶,对着壶嘴猛灌了一口。“出大事了!”张之州道,“今天,我一个远房亲戚的老婆来报案,说他们叁笤村被海寇入侵了,怕是前阵子朝廷密函里提到的秋津贼人到了咱们地界。据说这些人在村里烧杀抢掠,恐怕…”

何匡诋听闻,啊的一声,从椅子上弹起来道:“奶奶的熊,这帮丧尽天良的畜生,前几天看到京城来的密函,还以为只是几个小偷,没想到这般凶残。老子二十年前剿杀了那么多海寇,竟然他们还能卷土重来。”

这个何匡诋是个急性子,想都没想,转身抄起架子上佩刀,招呼几个同屋将领,拉着张之州就往外走:“人命关天,详细情况你路上再说吧,我点上五百亲兵赶去,能救下一个是一个,希望还来得及!”

“可是…主将陪总督进京述职去了,这人马调度,是否先快马加急报告一下主将?”一个小将在边上迟疑道。

“是呀,这可不是一般的海寇,据说各个是高手,身手了得,即便不报告主将,是不是我们先商讨一下应对策略?”另一个属下也道。

何匡诋头也不回,边走边吼道:“商讨个屁!你们懂个啥,你们知道海寇当年是如何凶残?等我们报告完,再等主将回复,大半个月都要过去了,这帮贼人恐怕早跑了个干净,村里的老百姓早死绝了!”

他在营门口翻身上马,叫上左右二位副将,举刀喊道:“兄弟们,如今有秋津贼人残害我百姓,我们要替人做主啊!能动弹的都跟我走,快马加鞭,今晚就要赶到渔村!”

这个营的军士是何匡诋近十年来亲手调教出来的亲军,人数不多,但各个身手不凡,常年处于作战状态,可以说是本地行营的精锐部队。平时这些年,他们用周遭山区里的山贼、盗匪来练手,作战强度远远高于其他部队。

一听得何匡诋召唤,这支部队群情激愤,人人持枪上马,追随将军上路。张之州只得手忙脚乱的骑着他的小马跟在后面。

待何匡诋率领着亲军赶到渔村外围,天已经黑透了。

夜空中浓烈的血腥味,顺着海风吹来,战马受惊,发出阵阵嘶吼。饶是何匡诋这半辈子身经百战,这时的也不由的手脚发抖。这得是多少人的血,才能有这样的效果?

等大队人马到了村子中央,所有人都怔住了,随之而来的是无尽的悲伤。但见有火光照耀的地方,整座村子已经没有完整的建筑,几乎被大火烧成一片灰黑。数不清的人尸横七竖八的堆在小广场上,其中大半都是老弱妇孺,泥土已经浸成血红色,几乎无处下脚。

噗咚一声,何匡诋跪在血水中,年近五旬的老将泪流满面,哽咽着说不出话来。他对着小山般的尸体,重重地磕头,血染全身也毫不在意。所有将士全部下马跪下,极度的悲伤之下,他们甚至哭不出声来。

谁能想到,海患平息之后的和平时代里,一小队外族贼寇竟然屠了全村。如此惨烈!如此绝望!这样的场景怎么能不让夏国的将士们自责自怨?一个村子手无寸铁的乡亲们被人残杀殆尽,而身为同胞的军人,却来晚了。这是怎样的一种残忍!

何匡诋跪了一会,站起身抽出佩刀,疯了一样在村里跑着,恨不得能找到一个贼人,将他千刀万剐,以泄群愤。几位随身亲信也四处奔走,悲愤的带着士卒全村搜寻。

张之州的马慢,大约过了半个时辰才到村里。他眼前一花,感到剧烈的反胃,从马上下来之后,蹲在路边剧烈的干呕起来。

村中哪里还有贼人的影子?火光照着何匡诋的脸,上面满是血污,却也遮不住他的悲伤和衰老。头盔已除,发带已解,灰白的头发散乱披在肩上,宛如一个鬼,跟在他身后的几个士卒都耷拉着脑袋,不敢出声。

看着仍在干呕的张县令,何匡诋惨然一笑。不知用了多大的努力,他才让自己恢复将军的理智。他用沾满血污的手,使劲擦了擦脸,对副官道:“清点遇难人数,打扫全村,将乡亲们的尸首掩埋。”

这是他入村后下的第一个命令。众将士强忍悲痛,依令分头行事。

“这还有一个活着的!”一个士卒突然喊道。几个士卒一起,从几个尸体下面,拽出一个老头来。老人满脸惊恐,疯疯癫癫,不停的说着“作孽呀!作孽呀!好好的一个村子…”

“老人家,别怕,我们是闽越的边军,你们受苦了!”何匡诋紧紧抓着老人的手。“那些凶人呢,他们往哪里去了?我们一定替你们报仇!”

“边军?”老人脑袋转向何匡诋,再次变得疯癫起来,“边军?哈哈!边军?要你们有什么用?现在才来,有什么用?”他猛的一跃,双手抓着何匡诋的脖子,似乎要拼命。

几个士卒要把他拉开,何匡诋马上斥退,任凭老人的打骂,像一具没有生命的雕塑。他哭着道:“你说的对,要我们有什么用?我们连村民都保护不了。老人家,你和我说,那些凶手跑去哪里了,只要让我替乡亲们报了仇,我这条命,以后送给你!”

“谁要你的命!村子完了!村子完了!”老人用双手在何匡诋身上乱抓,抓得何匡诋满身血印。老人手指着村外的大海,狂笑着:“你不是要给我们报仇么,那些贼人早就去到海上了,不见了!不见了!有本事你去呀!你去呀…”

清理到了尾声,天也已经亮了。村东边的一个小山包上筑起了一座座新坟,这些坟甚至没有名字。事后清点,整个叁笤村有记录的七百一八人里,仅有四人生还!

何匡诋看着海天交界初升的朝阳,心情十分沉重。他与海寇曾经打了很多年的仗,深知秋津人的狡猾和残暴。二十年前,何匡诋跟着李广夏、李广陵兄弟剿平海患,也只是将海寇从大陆赶下海,并不能继续追击,将之彻底消灭。

但如今的夏国水军已大有改观,不仅增添了大批新式战船,还培养了新兵,早非昔日可比。何匡诋打算与张之州联合上书一封,将叁笤的惨况原原本本呈上去,请朝廷动员举国之力,惩击秋津贼寇。他暗下决心,如果自己不能还沿海百姓一个朗朗乾坤,他这个将军,就此不做也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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