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书翁《武陵剑侠传》第6章 修行，修的是人情世故
一段西皮慢流水，从台上缓缓传来：
“未曾开言泪汪汪，尊了声太爷细听端详。
家住南阳太平庄，姓刘名安字世昌。
奉母之命把京上，行医救命转还乡。
披星戴月家乡往，又谁知定远县惹下祸秧。
赵大夫妻心肠恨，下毒害我一命亡。
我好比太师闻仲绝龙岭上，我好比老梅伯炮烙在殿堂。
想起了文子禽越王宫往，想起了唐刘晏死的冤枉
到如今幸遇得别古老丈，还有那明察秋毫包贤良。
您若是申雪我的冤情状，到后来，必能当，这开封府尹振朝纲。
这都是实言无虚妄，望求太爷——做主张。”
“好！”一阵叫好声，从人群中传来。
“师哥，这什么戏啊？”朱老六没听过这段戏，但听着其中的故事，不免心中一阵悲伤，不由得问了一句旁边的子轩。
当然了，这唱戏的唱得确实也好，可以说是字字血声声泪，满满的感情。
子轩微微一笑：“你说这戏啊？这戏叫《乌盆记》。刚才这段你看是不是只有声没人啊？”
“对啊！”朱老六点了点头，“我也有点搞不明白，为啥台上没人啊？藏在桌子底下唱的？”
子轩眼珠子一转，马上换了一副大明白的表情：
“这戏你没听过，但我知道。刚才这段啊，是那个盆唱的。没错，就那个黑瓦盆。
剧情大概是这样，有个大夫，叫刘世昌，是个大夫。奉高堂老母之命，去京城给一故人看病，看完了病就回家。
可谁曾想到，回家路过定远县的时候，在一个做瓦盆的人家借宿。正好，这家人有人生病，这刘世昌便主动给主人家看病。
打开包袱拿药的时候，被人看到他包袱里的金银细软……于是乎，主人赵大夫妻便惦记上了这些钱财。
所谓月黑杀人夜，风高放火时。这一夜，月黑风高，赵大夫妻杀了刘世昌，拿了金银细软，还直接给他火化了。
又怕给骨灰扬了让人看见，于是把刘世昌的骨灰拌进泥里，做成了瓦盆。
又过了几年，老好人张别古去找赵大夫妻讨债，赵大夫妻欺负张别古这老头，也不给钱，就给他一个瓦盆强行抵债……
嗯，你没猜错，就是刘世昌骨灰拌的那个盆儿。
再然后，就是刘世昌冤魂显灵，张别古带着盆儿去找开封府包老爷为刘世昌伸冤的事儿。”
朱老六不禁一阵感慨：“好家伙，这本子写得可是真棒！所谓天理昭昭，报应循环，最后赵大夫妻肯定被包老爷斩了吧？”
子轩脸色突然一变，犹豫半天，最终还是说道：
“我第一次看《乌盆记》，倒是你说的这剧情没错。第二次看的时候嘛……
当时那个城主正好姓赵，在家还行大，听戏听着听着不爱听了，一顿威逼利诱，这戏就唱成了张别古污蔑赵大夫妻的戏码了……”
“啊？啊这，像话吗？”朱老六一阵无语，“我听说这戏班不是都挺厉害的吗，一天天七个不服八个不忿的，咋还被威胁了……”
“拉倒吧！”子轩摇了摇头，“其实也不是因为威胁啥的，主要是城主给的太多了。”
“草！”
听着俩徒弟的对话，旁边的圣手伽蓝佛眼神一阵黯淡，似乎是在回忆什么往事。
就仿佛，他自己让人给烧到盆里了一样。
但终究，老喇嘛还是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静静地继续看戏。
戏听得差不多了，师徒五人便拿着条子去找了宗主。
天子山的宗主对外宣称也是元婴巅峰，和黄龙真人能耐差不多。根据江湖人传言，他这元婴巅峰八成是假的。
毕竟，这老小子本身也是天赋异禀之辈，修行一甲子时候就是元婴巅峰，到现在三百多岁了，还是元婴巅峰……
这多少有点假了。
而且，手底下那帮元婴长老对他几乎也是言听计从，但凡能耐差点，也不至于这样吧？
反正假就完事儿了。
没几个人觉得他是元婴，都觉得他是化神……甚至说，阳神也说不定。
毕竟，江湖传言嘛，就是一个人说，一个人听，听完了再给别人说。具体真假也没人说得清楚，反正传来传去没准传成啥样。
就算说他已经渡劫飞升了都有人信。
江湖就是这样，有人敢说，就有人敢信。
不过别管宗主多大能耐，但现在还是多少有点发愁的。
“黄鹤宗主，我们今后住在内门还是外门啊？”子轩一脸期待地看着宗主。
黄鹤，天子山宗主，他现在恨不得自己就是一只黄鹤，这样就能赶紧飞走了。
但很不幸，他是个人，他跑不了。
子轩不愧是大师兄，对于语言的艺术那可是太懂了。他这师父名声咋样他心里有数，这时候千万不能给黄鹤把他们撵走的余地。
真要说不让住山上，那就麻烦了。
所以，直接给他个选择题：内门还是外门。
这种两头堵的话，对于这些名门正派来说还是非常有用的，毕竟，他们都要面子。
强行要面子这种事儿，就很操蛋。
子轩这个选择题给出来，你这么大一个宗主，你不接人家话，你跟一小孩说不行啊，你们不能住这如何如何……
太丢人啦！
强忍着把他们撵出去的冲动，黄鹤还是留下了他们。没办法，这闭关好几十年的三长老的面子总是要给的。
刚出关找你这宗主办点事，你不办，这不是打三长老的脸吗？
别管是凡间还是修仙界，修行这事儿，永远都不是单纯的修为。想混得好，那就离不开四个字——
人情世故。
为人处世到位，那你就满世界都是朋友，有啥事儿一呼百应，这就叫“人情”。
为人处世不到位，那你就满世界都是敌人，有啥事儿四面楚歌，这就叫“事故”。
虽然不太想搭理，但黄鹤还是硬着头皮给他们安排了一些事儿。
老喇嘛住内门，没别的，主要是怕别人找他寻仇，或者他出去惹事儿。一把年纪的人了，踏踏实实在内门待着吧。
那么多大能盯着他，没事儿给弟子们炼炼药，应该出不了事儿。
至于子轩、海东、朱老六和张威，则是安排到了预备弟子之中，跟着今年的新人一起学习。
黄鹤想的，就是这几个毕竟还是孩子，在江湖上也没什么恶名，就让他们一步一步地慢慢往前走，能耐好的留下继续修行，能耐不行的……
还是留下吧，当个杂役也好。
三长老的面子，不能不给。
修行，终归修的是人情世故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