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轮回之河》第7章 弗雷的故事
“嗯…..”
娜塔莎抬头定定地注视着面带微笑,温和礼貌的绅士,随后视线下落,用手指轻轻捻了捻布偶娃娃的公主纱帽,回答道:“这个布偶娃娃,是我半年前过生日时,和同学一起逛街游玩,路过一家流动的街头娃娃店,从那里夹到的。”
“不过还有一件事希望你别介意…..”
娜塔莎身体不自觉地后倾,双手捧着布偶娃娃,做出一个防护,收缩姿态的动作,同时背部紧贴着座椅,一只穿着及膝白色长袜的脚伸出过道,她补充道:
“那三个泥塑玩偶,实在太像真人了,不知道是哪位大师,怎么雕刻,上色,花费多大的心血,才能做到的?”
罗伯特看着娜塔莎那彰显着自我保护的身体语言,带着一丝不安和警戒的目光望来。他嘴角微微上扬,脸上的笑意更盛,无奈地摇摇头,似乎在叹息什么。
“他们可不会随意给出这种东西的…..娜塔莎小姐,我对你的过往感兴趣了……”
罗伯特眯了眯眼,低声自言自语道。
“关于那三个泥塑玩偶的来历,我有一个故事,娜塔莎小姐,你要听么?”
“玩偶的来历…..”
娜塔莎咬了咬嘴唇,注视着自己那个做工简单粗糙的布偶娃娃,陷入了沉默。
片刻之后,娜塔莎抬手扶了扶眼镜,朝对面的罗伯特露出一个礼貌,期待的笑容。
“我很乐意做一个听众,罗伯特先生。”
罗伯特将三个酷似真人的泥塑玩偶,把他们的腰和腿折叠出一个直角的角度,玩偶居然有极强的可塑性,没有损坏。
然后把三个玩偶放置在桌沿,面朝着罗伯特自己,他要讲的故事又多了三个听众。
“我有一个朋友,他曾经在监狱工作,担任档案管理。他见过因各种原因获罪入狱的,偷盗,抢劫,侵犯等等…..”
“但突然有一天,来了个特殊的家伙,起初看到他一副心如死灰,自弃,自我沉沦的模样,还以为他犯了什么罪孽深重的事,蹲监狱蹲到死。”
“原来只是普通的抢劫,还是当街抢一个年轻女士的包,然后就在原地静静等待着警察到来,当警察将手铐取出来时,他还抢到的包原封不动地还给那位女士。”
“警察并没把他当抢劫犯抓捕走,只是认为他精神病发作了,看他那副萎靡,颓废的样子,哪有抢劫犯的凶恶?只对他进行口头教育批评以及罚款。”
“当然,看他一身肮脏破烂的模样,估计也没钱交罚款。”
“之后的几天里,这个精神病又做了类似的事,继续抢劫,继续原地等待警察的到来….”
“后来警察实在受不了他了,哪怕他不会真的抢劫,伤害他人,放着这么个精神病不顾,任由他在街上瞎逛,也违背警察维护社会秩序的准则。”
“所以把他逮进监狱,以扰乱社会治安罪,干扰警察工作而非抢劫罪的名义,关了三个月就放出来了。”
“出狱后第二天,他又故技重施,意思很明显,还想继续蹲监狱里。”
“就这么一来二去的,不仅我那负责档案管理的朋友,甚至服刑期较长的罪犯们都眼熟他了!”
“监狱里服刑人员的日常安排,主要有接受劳动改造,比如踩织布机,做一些简易的手工,种茶,采矿等。”
“还有法律法规的集体学习,以及学一些基础的工作技能,便于等到他们刑满释放,回归社会后能正常生活。”
“一改入狱前那种颓废,萎靡的精神风貌,这个怪异的年轻人在监狱里居然非常积极认真地接受劳动改造,学习法律法规,学习一些例如理发,裁剪衣物,维修一些机械设备等工作技能…..”
“他的表现,被典狱长看在眼里,他本来就不是真正因抢劫进来的,而是三番五次扰乱社会治安,干扰执法,故意被抓进来的。”
“他后来一路升迁,担任了劳动小组长,劳动主任,思想建设监委….每当典狱长问他到底还想在这里呆多久时,他都摇摇头,回答道,不想被减刑,即使刑满释放他也会很快再进来。”
“如果真的要奖赏他什么,那就托人给他寄一份托卡尔州迪西市奥良镇的特产。”
“现在看出来了,那个年轻人只是单纯地认为外面的正常社会比监狱更煎熬可怕。”
故事在这里先暂停了,罗伯特打量着正专注倾听的娜塔莎,突然露出自嘲的苦笑,问道:“善于为他人考虑的,情感细腻的,美丽的,聪慧的娜塔莎小姐,你觉得那个怪异的年轻人发生了什么事,让他如此逃避正常社会?”
娜塔莎稍稍整理了下茶色加厚长裙的皱褶,一副金丝眼镜让她更添几分书卷气和理性。他抿了抿嘴唇,思索片刻后回答道:
“他应该从小生活在一个苦难的环境,并且周围人还非常排斥他,即便他努力讨好,做出改变来尝试融入他们,都无一例外失败了。”
“至于为何他颓废,萎靡地当街抢劫,希望被抓进监狱,我猜测,他的刚遭受到重大打击,似乎生命中最后一个值得挂念的东西消失了,他彻底绝望,希望能逃避。”
“而他在监狱里积极认真的态度,以及希望带一份疑似故乡的土特产,则表明他在监狱这个新世界新生了,而且还活的很好,他不想出狱,不想回到那个会牵扯他伤口的现实社会。”
“非常精彩的回答!”
“真是一个聪慧的,善于体谅理解他人的,心细的姑娘!”
罗伯特幅度很大,动作很慢地鼓掌,并对娜塔莎刚才的说辞高度赞赏,他看娜塔莎的目光愈发的炽热,痴迷。
然后他继续讲述后面的故事。
“后来,光是监狱里那份档案记录,只是较为粗略地概括那个怪异年轻人的履历,为了满足好奇心,我的那位档案管理员朋友趁着年假,专门去托卡尔州,迪西市,奥良镇调查他的具体情况。”
“虽然过程繁琐,麻烦,但我的那位朋友最终还是调查清楚了他的过往经历。”
“他的出身…..不,弗雷的出生本就是一个意外,他母亲是站街女郎,因为某次“交易”时,做的防护不到位,并且因为托卡尔州临海,刚遭受【海潮】入侵肆虐没几年,急需人口补充,因此当时严禁堕胎。”
“就这样,弗雷作为一个谁都不期待的意外,一个副产品,他被生下来了。”
“他的母亲没有别的谋生手段,依旧靠着出卖身体,维持生计。”
“有时弗雷的母亲刚喂完奶,客人便找上门,她把幼小的儿子放进摇篮里,朝客人展开笑脸,就这么直接开始营业….”
“他的童年就这样悲惨地度过。”
“当弗雷7岁时,可以进入公立学校,进行初等教育。通过学习,他终于明白母亲的那些事叫什么……”
“因为母亲容貌出众,在附近几个街区远近闻名,这同样也让弗雷在学校里出名了,大家都叫他“妓女的儿子”,自发地嘲笑他,排挤他,针对他,侮辱他。”
“就这样,不幸和苦难继续填满他的7到13岁,当他读完初等教育后,就立即逃离了奥良镇,逃到一个陌生的城市,希望斩断苦难不堪的过去,并开始新的生活。”
“他跟着一个机械厂的老师傅做学徒,他是个勤奋,努力的孩子,就这样从学徒,技术工人,到劳动小组长,劳动管理员….”
“期间他一直和母亲写信联系,在信中描述自己生活近况,前几年他母亲时常给他寄钱,后面他升迁了,薪资高涨后,开始回寄给她母亲。”
“在奥良镇的母亲也时常跟身边人说起自己的儿子,带着一种炫耀的口气,她儿子有出息了!我就知道弗雷是个努力懂事的好孩子。”
“虽然有书信来往,但弗雷每次都拒绝和他母亲相见,这些都是弗雷母亲从未跟周围人提起的…..”
“后来,弗雷母亲写信的频率降低,信纸的材质也低廉,上面写满了内容,似乎把几次要写的内容,积攒到一封信上了…….”
“弗雷起初没在意,突然有一次,母亲寄来的信这样写道:对不起弗雷,我实在没有办法了,我的容貌身材不再年轻,他们都不来找我了,而且我也得了那种病…..求你帮帮母亲……”
“弗雷终究是不忍心让养育他的亲生母亲就这样孤独地病死,饿死。他把母亲接了过来,把一个妓女母亲接到了他身边……”
“似乎从前的不幸,再次重新萦绕在他身边,先是他的未婚先育的新婚妻子离开他,带着刚满月的女儿和一半的家产,他所在的机械设备生产公司,有人抓住他出身不洁的把柄,攻击他,弗雷不仅丢失了升迁的机会,还被调去一个偏远边缘的项目。”
“生活的各种美好似乎在一瞬间就崩解了…..”
“看着弗雷被各种家庭,事业,身边人的舆论等,接二连三地打击,弗雷母亲接近崩溃,他拿起一把水果刀,虚弱地跪倒在地上,一边歇斯底里地大哭,一边朝弗雷道歉,痛骂自己的卑贱,是的不折不扣,只会给别人带来不幸和苦难的肮脏婊子!”
“弗雷也冲过去,一把夺走母亲架在脖子上的水果刀,然后用力的,深深地抱着母亲崩溃大哭……”
“这是母子俩,第一次拥抱。”
“后来的故事,母亲因为染上了站街女的职业病,不久后便去世了。”
“她临终前仍对遭受诸多不幸和苦难的儿子道歉,最后,她说,她仍然以拥有弗雷这个懂事善良的儿子,而感到欣慰自豪!”
“弗雷不是一个错误的意外,在母亲眼里,弗雷是她最珍贵的宝藏!”
“可惜这个世界唯一把他当做最珍贵的宝藏的母亲,已经死了!”
“后来监狱的故事,我们已经知道了….”
故事讲到这里,罗伯特似乎完全融入了角色,擦了擦眼角的湿润,带着迷茫和探究的目光,定定地注视着面前同样入戏的姑娘,喃喃自语道:
“生命的意义是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