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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周武纪》第2章 李门生子乐未央(二)

第二日,李九州早早起来,往厨房做了妻子爱吃的红枣黑米红豆粥,嘱咐小翠待妻子醒后送入她房内。走到前院,见马婆婆已在院门外等候,手中提着一只竹篮,忙上前开门请了进来。

原来马婆婆担心关月荷生子之后身子太过虚弱,特意送来一篮自家母鸡生的鸡蛋,给关月荷调理身体。李九州再三称谢,收下篮中鸡蛋,将竹篮交还马婆婆。马婆婆又问起婴儿这一夜来的饮食休息情状,得知一切安好,笑着点了点头,嘱咐了几句,这才离去。李九州向东边天空望了一眼,日已将出,便也动身往学堂而去。

这一日,文远学堂窗外和光明媚,暖风熏人。李九州教完功课,见天色尚早,便与孩子们闲谈起来。问起大家平生之志,孩子们兴致高昂,畅所欲言。有的想去那只在书中见过的雄居西玄荒洲的大秦帝国做个威风赫赫的大官,有的想做个征战沙场万夫莫敌的将军,有的想做个富甲天下的商人,有的想做个仗剑江湖快意恩仇的大侠,有的想像李九州一样做个教化众生的教书先生……孩子们纵情高论,别有一番童趣,师生间闲话人生,欢声笑语不断。

李九州笑吟吟地看着孩子们满脸喜乐,欢笑不已,却唯独一人例外。坐在角落里的一个身形瘦弱、衣衫褴褛的男孩,望着其他孩子们有说有笑,却自始至终未发一语,面色凝重,神情难掩悲伤。

李九州笑容凝住,走到那孩子面前,柔声笑道:“杨凡,说说你有什么心愿?”那叫杨凡的孩子迟疑半晌,嗫嚅着道:“我……我想快点长大。”李九州不由得心中一沉。

这名叫杨凡的孩子,住在小岛西边,家境贫寒。他今年已满十二,身材却只有八、九岁模样,面色饥黄,皮肤黝黑,只有那双眼睛乌黑夺目,灿若寒星。杨凡出生未久,父亲在一次出湖捕鱼之时意外溺亡,母亲也在生下他之后不久便即病倒,身体日渐衰弱。母子二人相依为命,靠着岛上几户好心人家的接济,总算捱过数年寒暑。

到了六岁那年,杨凡子承父业,拾起父亲生前留下的渔网,独自往九月湖边捕鱼。可怜他天真无邪之年,本当嬉戏于父母膝前,尽享天伦之乐,却要为了生计奔波劳苦。徼天之幸,捕鱼一事于杨凡而言,似是与生俱来之能,每次去湖边捕鱼,必定满载而归。

九月湖边的老渔民们大多认得杨凡先父,见他小小年纪,捕获鱼虾比他们这些老渔民还多,惊奇之余,皆言那是老天爷慈悲,不教他母子饿死,当真是“天无绝人之路”。

杨凡每隔数日便将多余的鱼虾鳝鳖送到集市上卖了,换些钱财。乡民们见他一个六、七岁孩子在集市上卖鱼挣钱,不免觉得奇怪,但时日久了,便知其由,大多怜其孤苦,往往多算些铜钱给他。杨凡拿着换来的铜钱,再奔去药铺,替母亲抓药。回到家中,生火煎药,侍候母亲服药。

两年前,李九州听乡民说起其人其事,感其孝心,悯其孤苦。便亲自登门,一来将杨凡收入门下,传以圣贤之学,二来是为杨母诊治病患。但无奈其时杨母已病入膏肓,李九州连换数道药方,病情始终未见起色。李九州只得安慰了杨凡几句,就着岛上有的药材开了副保命方子,交待杨凡按方去往药铺抓药,又细细叮嘱用药剂量、煎药火候及服用之法,待亲见杨凡一一照做,无有不妥,这才放心离去。

两年以来,李九州每隔半月便往杨凡家中探望他们母子二人,送去一些吃用之物。逢年过节,再为他母子添制几件新衣。杨凡过惯贫苦日子,见了这些光鲜亮丽的新衣,两眼瞪得直冒金光,但只穿了一回,便不肯穿了,说等长大以后再穿,平时仍穿着他那身破旧衣衫。却不知待他长大之后,哪里还能穿得上这些少年时的衣衫?李九州数劝不成,既觉好笑,又感心酸。

杨凡自入学以来,一边跟随先生读书识字,一边仍操持家务、捕鱼谋生、照料母亲,时常因家中之事而缺席功课,长此下来,功课便不及其他孩子。前一日,杨母突又犯病,上气不接下气,幸得邻里察觉,赶来相告,杨凡得知消息,急忙赶回照料,便又缺席了当天功课。

杨凡自小孤苦伶仃,从无玩伴,不擅与人相处,对其他孩子皆怀有畏惧之心,不敢与之交往,加之功课落后于人,内心自卑之感更深,终日只一人躲在角落里,远远避开其他孩子。其他孩子见他既不与大家玩耍,也从不说话,初时觉得好奇,但后来见得惯了,便不觉奇怪,只当他是个怪人,也都不与他说话玩闹。几个顽皮的孩子,常常寻些事端捉弄取笑于他,他都默默忍受,从不反抗。那些孩子想是觉得无趣,到后来便连捉弄取笑他也不愿为之了。

李九州与他相识已久,对他了解颇多,这时听他说出的心愿竟是“想快点长大”,知他是盼着早些长大成人,好替母亲治好病痛,不觉心中一沉,颇悔不该勾起他伤心之事。

回到家中,李九州与妻子关月荷说起此事,言语间难掩愧疚之意。关月荷早听丈夫说过杨母之事,但其时她心有旁骛,并未放在心上。如今时日既久,她早已将此事忘却,这时听丈夫重提旧事,方才想起,便即问起杨母病况。

李九州道:“那日我前往杨凡家中,替他娘诊治,察觉她除了体内气血极为虚弱,并无其它异状。想来是她多年来生活清苦,三饥两饱,才落下这病根,心想只需开道补血养气的方子,为她调理气血,假以时日,这病自可痊愈。我开了药方之后,又留了些银子交给杨凡,嘱他除了每日按方抓药煎药,余下的钱,往市集上买些肉食,熬成肉汤喂食杨母,为她调理身子。过了一阵,我再去探看他们母子,却发现杨母病情毫无起色,连换数道方子,皆是一般,最后只得替她开了一副续命的方子,勉强保住她一口命息。”

关月荷心知此事若不能妥善解决,必成丈夫一块心病,暗暗沉思。忽地想起这回为爱子筹办百岁喜宴,丈夫所拟请帖并无杨家母子,想是念及杨母抱病在身、不便行走之故,柔声道:“听说民间凡是家中遇到什么苦厄之事,多是以‘冲喜’之法祛病解难,往往颇具奇效。那杨母与咱们非亲非故,咱们家的喜事自然不能为她‘冲喜’,但邀她前来参加咱们孩子的百岁喜宴,沾沾喜气,或可对她病情有些好处。”李九州心知妻子这番言语是在宽慰自己,虽觉此举未必当真有什么用处,却也聊胜于无,便点了点头。

自那日之后,李九州与妻子关月荷便没再提起杨家母子之事,夫妻二人一般心思都放在刚出生不久的李希言身上,不觉时间流逝。孩子满月不久,关月荷身体已然恢复,便一边照看李希言,一边操起养蚕旧业。

这日上午,她哄得小希言睡着,便捧起一尾漆黑古琴,径往蚕室而去。到了蚕室,她将那古琴置于琴案之上,端坐案前,面对“蚕楼”,十指如葱,抚弦操琴。悠扬琴音,萦绕“蚕楼”四周,如烟雾一般,凝而不散。蚕群闻音而动,或急或徐,或起或伏,队列整齐,行动如一,竟似一支训练有素的军队。

过不多时,只见群蚕口中金色蚕丝喷薄而出,凌空结成一只拇指大小的金茧。那金茧在半空中不住疾转,越转越大,到最后变成一个高逾三尺、径长一尺的金茧,便似一只巨大的鹅蛋,甚为奇观。俄而,一曲终了,万丝齐收,蚕群涌动方罢,疾转的金茧也随之缓缓停下。

关月荷从衣襟内掏出一只锦囊,解开丝绳,将袋口对着金茧,口中念念有词,只见那偌大一只金茧缓缓飞近锦囊,最后竟被吸入那只小小的锦囊之中。关月荷收起锦囊,捧起古琴,飘然而出,蚕室内又复寂然。

李九州则是一如既往,每日上午在文远学堂教孩子们读书识字,下午回到家中帮着妻子照顾孩子。夫妻二人以养儿为乐,日子过得自在自得。李希言自出生以来甚少哭闹,甚为乖巧,为李、关二人省了不少麻烦。

夫妻二人早将筹备孩子百岁喜宴有关之事一一操办妥当,尽日无事,只等喜宴之日来临。

忽忽数月,时近中秋。这一日到了李希言诞生百日之期。其时日当正中,桂香流动,幽篁明月轩内张灯结彩,大办喜宴,人影幢幢,欢声笑语,热闹非常。

宴席设在前院,一共摆了八十一桌,所用桌椅餐具,大多从乡民处临时调借而来,又请来数十位乡民帮着忙里忙外。关月荷怀抱襁褓中的李希言,在一旁指引众人布置宴席。来往之人见李希言眉目清秀,齐赞这孩子生得俊朗。李九州也早早回到家中,帮着妻子一起操办宴席。

众人忙了半日,大小诸事总算一一操办妥善。这时已临近开宴之刻,受邀的乡民们陆续而来。

第一个来的是这岛上的老族长。老族长是位身形高大、面色和蔼、年过六旬的老人,胸怀宽广,待人极厚,是岛上最为德高望重之人,很得乡民爱戴,与李九州交情亦是匪浅。当年李九州初临孤岛,有意开设学堂教书育人,便是得老族长出力良多,此事方才成行。

这位老族长虽然目不识丁,但睿智通达,不逊圣贤君子,凡有利岛上民生之事,皆大力推广施行。后来李九州来岛上开创学堂,当众讲学,说起儒家礼法。老族长听后,对其推崇备至,一有闲暇,便亲来李九州家中,向他虚心请教礼法之道。遇到疑难未解之处,向李九州细细求教,直至全然领会,方才罢休。回去之后,在乡民之间大加推行。如此不懈进取,积十余年之功,岛上民情风化为之一新。

听闻老族长到来,李九州连忙迎了出去。关月荷将怀中孩子交给身旁小翠,也随后跟了出去。只见老族长携岛上四位长老站在院门之外,李、关二人忙上前行礼,请了进来。一路寒暄进了客厅,分宾主入坐,奉上清茶,众人闲话岛上今古之事。老族长感怀李、关二人恩德,不住称颂。李、关二人谦让不已。

随后而来的是岛上几家颇有名望的富绅。这些富绅常年在外经商,少居岛上,皆是受邀参加李门喜宴,特地赶回岛上。李九州夫妇迎了进来,众人互问长短,谈笑风生。

又过数刻,受邀参加喜宴的乡民陆续来齐。杨凡搀扶着母亲夹杂在人群当中也到了,在西北角落一张空桌坐下。只见杨母满脸病容,面色苍白,憔悴不堪,以手抚胸,不住喘息咳嗽。一旁之人见了,怕沾上晦气,都远远避开。

最后一个到来的,是住在小岛西边的老鞋匠。他在院子里四下瞧了瞧,与相熟的人一一打了招呼,蹒跚着走到杨凡身边,向他们母子微笑点头,便在他们那桌坐了下来。

眼看到了喜宴开始之刻,李九州站起身来,向厅内众人拱了拱手,朗声道:“老族长!诸位长老!诸位世兄!宴席已然备下,请随李某移驾后院!”延请众人入席,推老族长坐于首席,李、关二人依次在主位陪之。

众人坐定,二十余位妇人将酒菜流水价送上桌席。依照其时岛上礼仪,司仪当众颂毕贺辞,宾客齐向主人恭贺喜得贵子,李九州则以主人身份向在场宾客致以谢意。

李九州虽出身儒门,但对儒家礼法当中诸多冗繁纷沓之处深觉厌恶,是以在来岛之初,传扬儒家礼法之时,便已加以精减,省去繁文缛节,诸多纲常礼制如“男尊女卑”、“君贵民轻”云云,皆避而不谈,只将其中精要一一阐释发扬,因而其时岛上所行之礼法,有其仁德尊孝之义,而无繁缛森严之弊。

寥寥数语之后,会宴正式开始,花香飘渺之间,众人推杯换盏,一派喜气和乐之象。

关月荷生子未久,不便饮酒,以茶代酒,敬过老族长及诸位宾客,便自顾与一旁小翠怀中的小希言逗乐。李九州颇胜于酒力,与众人慷慨对饮,面不改色,于平日儒雅之中,更添几分豪情。

秋风萧瑟,弦月初升,华灯映照间,已是残席。关月荷悄悄拉了一下李九州的衣袖,指着坐在西北角那桌的杨凡母子,低声道:“九哥,那两位可是杨家母子?”李九州一怔,向杨凡母子望了一眼,低声道:“正是。”心中不禁暗自奇怪,妻子何以此时突然提起这对母子。其时席上宾客满座,他忙于应酬,也无暇细思,这念头只在脑中一闪而过。

关月荷起身回到屋内,出来时手中捧着一张漆黑古琴。乡民虽擅长歌舞,但平时所用乐器皆是自制,粗浅简陋,哪曾见过古琴这等奇物?见女主人手中捧着一样漆黑之物从屋内走了出来,自不识得是何物。只少数几个长年在外经商的富绅见过世面,认得那是一尾古琴,却也不明女主人此举何意。因而众人都不约而同静了下来,数百道目光一齐向关月荷瞧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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