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末二十年》第6章 快要饿死的外公(一)
莲青山方圆上千顷,有近百座山峰组成,主峰摩天岭海拔600多米,北面就是连绵不绝十几万亩的林海。
即使到了乱世,天灾人祸不断,山里人大抵还是能找到些吃的,樵夫猎人渔夫算是比较坚挺的行当。
广阔的大山中,在那老林怪石当中,也有那不好寻访的道观寺庙,靠着那虚无缥缈的神灵,引来一缕缕信客愚夫愚妇的香火。
长辈关怀小辈的心情大都反反复复,不厌其烦,甚至有时候神经质。前文明明说了,请神老妈子看吓子是做给外人看的,是不相干,不打紧的事情。
可是自从派人请镇上的神老妈子未果,那个留守的小神汉神神叨叨说,他家那位已经证道,踏破虚空,窥破阴阳的姑奶奶,太忙了,已经南下秦淮河去捉拿狐狸精,顺便解救她的丈夫。
如今没功夫搭理吕家这种土财主的事情,至于后续,看天意吧。开春后,或许有空。
于是,母亲就着了魔,觉得哪有那么凑巧的事情,平时根本用不着的神老妈子,到真用着的时候,就莫名其妙云游了,理由更是莫名其妙。
吕玉泽头一次那么期待看到神老妈子那样的,封建糟粕的代表人物,因为母亲这几天快烦死他了。
晚上睡觉的时候,门口会有两个五大三粗的汉子守着,说是阳气重,可以镇阴邪。
只是不到半夜,这两个夯货就守着门口呼呼大睡,雷鸣般的呼噜声整得吕玉泽一宿一宿的睡不好。满屋满院子贴上符纸,门上,窗棂上,红的黄的都有,就差扎个花圈纸人香案啥的,摆那里了。
在家里没有空闲的功夫,到了外面更是和被牵着的大黄一样,被吕徐娘牵着到处乱转,基本上方圆百里,最远微山湖,山神土地,寺庙道观,不知名的大仙儿,看了一个遍。
属于中国人朴素的信仰理念,有用那就拿来信信。平时不上香,临时抱佛脚,想来佛祖也是不敢怪罪的。
最后连祖母也看不过儿媳这么折腾乖孙的举动,连连喝止,才稍微压住吕徐娘疯狂的举动。
任何事情终究有了结的时刻,吕徐娘通过一件小事悟出了儿子的不凡。
在最正经的寺庙道观中,面对着三清道祖和佛祖,儿子依然是云淡风轻的样子,让磕头就磕头,让念经就念经。
也没有变幻出怪物模样,这才放下心中的大石头。
不知不觉中,就热热闹闹过了二十天。
有时候,吕玉泽会看着门口的哼哈二将和摇头晃脑的大黄发呆,母亲不允许狗啊猫啊的进屋。他有些后悔,不应该一下子突然变得聪慧,这样的反差,中古时代的人受不住,他这个现代人也有点受不住。
可是现在想什么循序渐进,润物细无声什么的,又有些太晚了。
今天是个好日子,晴空万里,艳阳高照。一大早,吕家后院鸡飞狗跳。不一会,吕徐娘就带着打扮一新的儿子,带着一大队管家丫鬟,家丁仆人直奔徐家庄。
徐家庄就是吕玉泽的外公家,这里比楼里村更加纯粹,没有外姓,从村头到村尾,都是亲戚。吕玉泽以前是傻瓜,人家也不计较。现在不同了,要融入这个世界的他,要把舅舅,姥爷,妗子这几样称呼,从村头喊到村尾。
到了正经外公家的时候,可怜的吕玉泽已经喊得精疲力尽,可怜巴巴地看着门口迎接的三个舅舅。
那天从山上下来之后,三个舅舅其实很想跟着外甥一家回去看看,只是家中还有别的事情脱不开身。外公徐年祖是一言难尽,让下面的儿女们不太好伺候。
徐年祖,长年累月屡试不第的老童生,家中田产从百亩到数十亩再到不足十亩,算是另类的败家,村里人不喜家中子弟念书的典范代表。
徐年祖自有一股先贤那种百折不挠的气质,只是到了最后,一是年事已高,老童生之名已经传遍全县儒生之口,实在是难以和小自己好几辈的晚辈同场竞技。二是家中钱财已经耗尽,靠着女儿家的话,终究是拉不下这张脸。
这几年,徐年祖放下了儒家书籍,走向了另一个极端,开始迷信道教,炼丹长生之道。在莲青山粗壮的半山腰结庐建社,一人钻研长生,由于境界原因,还不能辟谷,平日里还需要三个儿子轮流为山上的老爹送给养。
徐家堂屋内,三个舅舅唯唯诺诺,秉性老实,再加上妹妹实在是太强势,小妹家太有钱有势,给的实在是太多了。三个舅妈也一样,本来就是小户人家出身,自然是没有见识的,每次小姑子来也是做应声虫。
吕徐娘此次来,有两件事。一件事是看望自己的老父亲,父亲徐年祖已经在半山腰的破山神庙里呆了20天,期间陪伴他的黄狗也没有下山,三个哥哥也木讷地不知道上山看望一下。
一问就是父命不可违,父亲有言在先,除了送给养,其余时间不许上山打扰他老人家清修。现在还差五天才到送给养的时候。
另一件事情就是托一托老父亲还剩下的关系,虽然说父亲现在潜修道家,但儒道不分家嘛,当年孔子还是老子的学生呢。
徐年祖平生在学业上唯一得意的事情就是教出来一位举人,举人名叫吕金波,后来又成了他的乘龙快婿。可惜天不假年,不久女儿竟然成了寡妇。
妙安书院只是借了山神庙的壳子,是一座荒废的山神庙。没错,徐年祖虽然说不再学圣人之学,可建造的栖身之所还是那么文绉绉的。
山间野人的孩子若是有上学之心,他这个老先生还是愿意施教一二的,可见他老人家虽然嘴硬,心中对圣人之学还是有执念的。
只是明末山东也是兵灾人祸天灾不断,民不聊生,谁还有心思送孩子上学?
这些话都是吕徐娘和吕玉泽说的,这让他对自己的母亲有了更深一层的认识,看来母亲不到八岁就启蒙,这件事应该不会有假。一般的乡下土财主的女主人可不会说出这样的话。
大家闺秀没有见过,看着母亲在娘家人面前的指挥若定,吕玉泽还是想到了这个词。
三个舅舅被指使得团团转,准备着上山事宜。
吕玉泽站在山神庙前,看着倒在荒草丛中的残破牌匾,上面依稀可见字迹,莫名地心头有些伤感。
众人已经进院内找寻老太翁,只有吕玉泽走进那荒草堆中,他想要把牌匾抬出来,看看上面写了什么。奈何牌匾早已朽坏,看似完好,手指轻轻用力,已经碎成了一块块。
“想必这里一定有一位很厉害的山神。”
吕玉泽喃喃细语,他手上依稀还有字迹的金粉。
吕玉泽进院走上了高台,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院中的一口铁锅,简易的灶台上已经是落了一层灰,有阵子没动火了。锅里冻着老大一坨冰。边上一副碗筷溜光干净。铁锅下还有没有烧干净的柴火,看来粮已尽,柴还有。
高台前方是一座修整一新的小殿,殿上匾额上大书“妙安书院”四个大字。
四角的飞檐鸟兽,飞檐上的风铃都是后期请镇上的瓦匠加上去的。山风凛冽,吹得风铃嗡嗡作响。
突然一阵腥风从虚掩着的门里刮来,众人纷纷掩鼻。吕徐娘随之脸色大变,似乎想到了什么可怕的事情,急忙推门进去。
殿内腥臭来源的东西原来是一件没有硝制的狗皮,上面残留的血迹已经和着毛发凝固成不成名的黑色胶状物。
狗皮挂在一张椅子上,地下一滩秽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