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下人》第6章 赴宴
周五一大早,白娓就被电视里的新闻播报声吵醒了。她迷迷糊糊地坐起来,看了一眼手机,才六点半,难道姨妈这么早就醒了吗?
入冬以后,天亮得越来越晚,黑得却越来越早。再加上突如其来的暴雨,能看见太阳的时间屈指可数。这对于常年秉承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条例的姨妈来说,简直堪比酷刑——她实在是不能接受天还没亮就要起床送白娓上学这种违反人类本能的行为。
于是在装了几天模范家长之后,终于爆发了。她趁白娓开口叫她起床之前,猛地从床上坐起来,扔给她一袋零钱,让她自己打车去学校。
其实白娓也挺心疼姨妈的,要知道,在父亲出事以前姨妈还只是一个每天只知道蹦迪,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纨绔富二代。上没有父母需要养,下没有子女需要教,交往了四年的男朋友还是一个商界奇才,养她三辈子都没有问题。
现在突然让姨妈变成公司的顶梁柱还要养自己这个拖油瓶,实在是让她心力交瘁。白天要在公司里和那些在商场上淬炼了十几年的老狐狸周旋,晚上回家还要恶补以前落下的知识,生怕一个不小心,柏氏就成为了别人的囊中物。有好几次,白娓半夜出来喝水的时候,都听到姨妈在房间里偷偷的哭。
而姨妈今天却一反常态,这么早就开始收看天气预报,属实让白娓觉得十分震惊。
她穿着睡衣蹑手蹑脚地走下楼,看见了和衣躺在沙发上的姨妈。她张着嘴巴,脸上带着蹭花了的口红,正睡得香甜,白娓来了也恍若未闻。看来姨妈昨晚又是半夜才回的家,连电视都没关就睡着了。
白娓轻轻拿起茶几上的遥控器,“啪”地关掉了电视,把那个正在发表长篇大论的天气播报员扼杀在了黑色的屏幕中,世界顿时一片安静。她看了一眼正睡得酣畅的姨妈,转身回了楼上。
洗漱过后,已经七点零五分了,白娓收拾好了东西,重新回到了楼下。她背着书包在门口换鞋的时候,听到姨妈隐隐约约哼了一句,“钱在桌子上。”白娓转过身,正好看见了餐桌上放着的两张红色的钞票。
“再帮我带一份早餐,记得要冰美式,”姨妈闭着眼睛,白娓分不清她是在呓语还是已经苏醒了,“放我办公桌上,小张。”
白娓:“……”
到学校的时候刚七点二十,班里零星坐着几个人,等待着早读开始。令人惊讶的是,左思瑶竟然也是其中之一。她正坐在椅子上画眼线,看到白娓来了,对她点了下头,算是打过招呼了。
白娓也对左思瑶微笑了一下,说实话,面对左思瑶,她多多少少是有点怕的。刚开学那会儿,她亲眼看着左思瑶这个身高不足一米六的瘦小小女孩,在操场上把一个一米八几的壮汉打趴在地的,原因是他抢了一个小女生的钱包。当时白娓就想,她一定要躲这位煞神远远的,越远越好。
但是左思瑶为什么今天来那么早呢?白娓想不明白。
一般来说,左思瑶都是下了第三节课之后,才会从后门溜进教室,然后一睡不醒,直到中午吃饭。下午她老人家要是心情好的话,可能会给个面子在教室待到放学才会离开。像今天这样一大早就出现在教室里,还是头一次。
白娓摇了摇头,决定放弃思考这个高深的问题。对于她来说,左思瑶就像是所有青春电影里都会出现的叛逆角色一样,沉默寡言,受过家庭创伤,不上学的时候还要自己出去挣生活费和学费。任何事情发生在她身上,都不会让白娓感到意外,因为她就是这样一个谜一样的存在。
白娓放好东西,准备拿出书来早读,可是在桌子里摸了半天,都没摸到语文书。她重新打开包,又找了一遍,还是什么都没有,难道落在家里了?
她没有多想,从桌子里掏出了数学书,正好借着这个机会多做几道练习题,省得又被班主任罚站。
三班新来的班主任是一位姓陈的数学老师,个子不高,却给人一种很强的压迫感。和施老师一样,她也很看重学习成绩。不同的是,她对于数学不好的人格外嫌弃,比如白娓。
从她踏进三班的第一天起,白娓就发现了,这位新来的班主任不好惹。她拿着数学卷子站在讲台上,“咱们班这次小考的数学成绩,我很不满意,特别是有几个拖后腿的同学。”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睛死死盯住白娓不放,那感觉就好像是看见了自己的杀父仇人,吓得白娓不敢说话。为了不让自己继续被班主任针对,白娓只能使出浑身解数提高成绩。
上数学课的时候,白娓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班主任先是在黑板上写了几道题,点了几个同学上来写,好巧不巧,白娓就被点名了。
她拿着粉笔站在黑板前,思考了很久,在题目下方写了个“解”字。其他被叫上来回答问题的同学都已经写完回到座位上了,讲台上只剩下白娓和班主任了。她感觉有无数个目光正在盯着自己,让她的背上出了一层细密的汗。
很久之后,白娓放下手里的粉笔,小声地对班主任说:“我不会。”
班主任像是听到什么惊天大笑话一样,走到她旁边,笑得合不拢嘴:“不会?这道题我讲过没有,你说不会?白娓,你到底有没有认真学?”
白娓抿着嘴没有吭声,脸迅速烧了起来。她知道自己的数学并不好,班主任每次上数学课都会把她叫到讲台上来羞辱一番,美其名曰是照顾她,帮助她提高成绩,实际上还不就是想看她答不出来的窘迫样子吗?
见白娓不说话,班主任也觉得没意思,“我不说你什么了,你耽误了全班同学的时间,道个歉就去后面站着吧。什么时候把这道题想明白了,什么时候再回来坐着上课。”
白娓低着头,对全班同学说了声“对不起”之后,又鞠了一躬,在班主任似有似无的嘲讽声中,回到座位上拿起书站到了左思瑶后面。
这已经不是她第一次被罚站了,但站到左思瑶后面的那一刻,她还是不争气地流下了眼泪。她看着讲台上唾沫横飞,正在讲课的班主任,第一次觉得一个人居然可以这么讨厌。
她吸了吸鼻子,默默告诉自己,没关系,她下次一定会答对问题,再也不来罚站了。突然,一只手拉了拉她的校服下摆。
白娓顺着那只手看过去,对上了左思瑶平静的双眼。她安静地看着她,什么也没有说,递给她一包纸,上面还有一行用眼线笔歪歪扭扭写的字。白娓辨认了好久才看懂,那句话是:别理她,加油!
淅淅沥沥的小雨忽地停下来,天边还罕见地挂起了一道彩虹。躲在乌云后面的太阳,终于舍得将金色的阳光洒满大地。
放学的时候,白娓想追上去把纸还给左思瑶,还没等她离开座位,易子木就心领神会地对她说:“左思瑶早走啦,人家要跟男朋友共度周末啦,我们这种单身狗还是好好回家吧!”他背对着白娓摆摆手,把包往背上一甩,颇有古代大侠的风范。
路过言浅的时候,易子木伸出手,一把勾住了言浅的肩膀,“哥们儿,我听说你爸新给你买了游戏光盘,什么时候一决高下啊?”
言浅扔开他的手,没有回答,转过身对白娓说:“要一起走吗?”
“不了,我有事,今天就打车回家了,拜拜。”白娓背好书包,跟他们道别之后,走出了三班。
自从姨妈不接送她之后,白娓每天放学都跟言浅一起坐公交车回家,这还是第一次拒绝他。她心里有点不好意思,但是没办法,今天她确实有事——她要赶紧回家化妆换衣服,赶去方媛的生日宴。
白娓离开以后,三班的同学都已经走的差不多了,教室里就只剩下了言浅和易子木两个人。言浅还在收拾东西,易子木就跨坐在他前面的座位上等,“我说,你真喜欢白娓啊?”
言浅放书的手一顿,“嗯。”
易子木顿时像打了鸡血一样兴奋,“哟,看不出来,还有我们言大少爷喜欢的人呐!我倒想采访采访你了,四中追你的女生那么多,怎么就突然看上她了?”
言浅睨了他一眼,没有回答,反问道:“那你呢,怎么看上蓝晴了?你是因为她才进的学生会吧?”
这下轮到易子木不说话了。他不说,言浅也不问,收拾好东西就往外走,易子木赶忙跟上去。
“阿浅,你到底是为什么喜欢白娓啊,跟哥们儿说说嘛。”
“不关你的事,管好你的蓝晴吧。”
“好好好,我不问了,你小点声,别让别人听见了。”
“……”
“阿浅,我要去你家打游戏,正好我也好久没吃你妈妈做的红烧肉了。”
“不行。”
“阿浅,求你了,我看网上说这个新版本的特别好玩!”
“不行。”
“你别这么小气嘛,我以后不说你和白娓就是了嘛!”
“今天真不行,晚上我妈要带我们一家去参加一个活动。”
言浅没有说谎,他妈妈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了三张方家生日宴的邀请函,说是要带他们一家去祖宅区见见世面。
到家的时候,言浅妈妈赵女士已经换好衣服,坐在沙发上化妆了。她今天穿了一件长袖的连衣裙,露背的设计,严肃又不失优雅。看到言浅回来,眼皮子抬都没抬一下,边刷睫毛膏边说:“你的礼服我已经给你放到房间了,赶紧换好出来,我们要赶紧走了,别迟到了。”
赵女士给他选的是一套黑色天鹅绒的西服,薄厚适中,在十一月的晚上也不会显得太单薄。只是,言浅看着镜子里老气横秋的自己,摸了摸刚刚被发蜡喷得严丝合缝的头发,僵硬地好像无数根钢针扎在他的头皮里,第一次对他妈妈的审美产生了怀疑。
同时,也对他们即将要参加的宴会感到非常不舒服。言浅实在是不明白,他们家两个搞教育出身的教育家,跟一个投行瞎起什么哄。八竿子打不着的人,为什么还要攀关系呢。
他倒要看看,这个方家到底有什么过人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