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书翁《少年向星辰》第9章 她依然不知道
周一准时上课，童圆骑着粉色小车踏上学校的路途。这是昨日，童实秋为了她上学方便给她买的，小小的自行车与童圆的个头很搭。
铁定是她爸从哪个童店买过来的。
正常自行车店没有这个size。
两日的雨，地面有些湿滑，空气阴冷带着潮气，上空灰蒙蒙的，风倒是没有。这天有些意外的转凉，童圆不得已多加了个校服外套。
在转角处买了个茶叶蛋，一份小笼包，刚放进车篓里，抬头便看见，面朝她走过来的少年，今天他好像没骑车？
童圆不知道应不应该打声招呼，同在一个班，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如果无视，会很尴尬吧！
她长舒一口气，笑着对他挥了挥手：“班长，早上好。”
俞北生从她出小区就看见了，时隔两日再次见到她，推上还没他腿长的小车，欢快的蹦蹦跳跳。
他的心脏停滞了几秒，那种感觉，他从没有过，也极不自在，甚至讨厌这种不受掌控的情绪。
他有些不明白，为什么有些人会为了件没意义耗时间的事，排上老长的队，去买份吃的。
以至于童圆排着老长的队在买早餐在俞北生眼里就有些没必要。
视线跟随她，直到童圆与他眼神对上，朝他一笑，他却有些不敢看的移开眼，就像身处黑暗里的人，突然遇见阳光，很耀眼，却也格外致命。
童圆眼睁睁看着俞北生无视她，尴尬的放下手，却并没有多气馁，这是她原本就预想到的，她情愿尴尬的是自己。
推着车也不敢骑。俞北生走在前面，也不快。如果她越过他，就会很奇怪，但事实是，有车不骑，貌似更奇怪。
索性时间还早，先把早餐给吃了。一颗茶叶蛋格外的噎人，俞北生突然的转头，让她差点被噎死。
幸亏的是，停车库进校门右转不必与他一条道。
她推着车，把车停好，上好锁，便安心的去了教室。
七点五十，教室里人差不多到齐，大家齐刷刷背书的背书，刷卷子的刷卷子，没有人离开座位走动，在这样的环境，很难有人置身事外，做与学习无关的事。
童圆也提醒自己，她是来复读的，为了考上高中，也为了向童实秋他们证明自己。
翻开书，开始背物理公式。
直到铃声响起，俞北生踩着点从教室外走进来，他一眼便看到背书认真的童圆，这样的过分关注，让他意识到了这是个不好的现象。
长腿迈进去，因为走的快，在童圆旁边卷起一阵风。童圆下意识抬头，瞥着他的背影，她还以为，他早就进来了呢。
学习毕竟是枯燥的，童圆上课总是无意识的走神。
她敏感的察觉到同桌对她态度的变化。
自上周那件事后，宋思唯便再也没理过她，甚至还给她画了三八线，只要她写字的时候，手肘稍稍过了一点点，她见一个笔头敲过来，冷冷的说着：“越线了。”
但这个线遵守的只有童圆而已，宋思唯越线她可不会说。
大课间，生活委员吴美莉又来收餐费，自上次，整个班只有宋思唯没交，还拖了两天。
吴美莉敲了敲宋思唯的桌子：“欸，该交钱了吧，上次说没看消息，这回总该知道了吧，整个学校就我们班没交了。”
“某些人，一谈钱，就开始找借口。”
宋思唯从书包里掏出钱丢给她，咬牙切齿，也没说话。吴美莉拿着钱，冷哼一声便走了。
童圆安静的做着作业，她知道什么叫祸水东引，自然不会幸灾乐祸。
整个初三还有体育中考，自然，没有老师霸占体育课，下午的一节，正常上课。
三圈的热身跑，童圆已经累的喘不上气，额头冒着汗珠，如果还有选择的机会，她一定不会选择复读。
体育是她的弱项，跑步跑不上腔，其余样样不上道。
阴天就是是上体育课的好时候，体育老师让几个男生搬出了软垫，就要做仰卧起坐，一分钟五十个。班里人是个单数，今天有人请假，倒是凑了个整，两两配对。
大家自觉找到同伴，六个垫子同时进行，童圆朝宋思唯看去，见她和一个女生站在一起，便收回了视线。
呆呆的站在原地，直到名单上的同学一个个填满。
体育老师吹了下口哨：“还有谁没做？”
童圆低着头，站了出来。
“老师，我还没有。”
“老师，我。”
几乎同口而出，童圆望去，站在最前面的俞北生，拿着单子。
体育老师点点头：“你两互相数个数吧。”
童圆听到脸腾的一下烧红了，这样太囧了吧！她坐在垫子上，周围同学像是等着看笑话，体育老师催了声：“你两快点。”
蒋驰翔朝童圆走过去：“我帮你。”
俞北生一把把手中的单子甩他手上：“帮我们做记录。”
蒋驰翔稳稳拿住，一脸呆鹅。
少年有力的手按住她不安分的脚，口中轻数，童圆把眼镜放到一旁，索性闭着眼开始做，她不敢看俞北生放大的脸。
童圆一口气做了六十个，刚做完反应过来，就开始喘。
两人互换了位置，不似俞北生，她轻轻的按住他的脚背，俞北生无视胸腔的心跳声，做完，看着她：“你没吃饭吗？”
她怕弄疼他，换来的却是冷嘲热讽，童圆脾气再好，脸色也不免僵了僵。
她站起来，什么话也不说，回到队伍里。随着一声解散，童圆流了一身的汗，转身去了超市。
俞北生眼神暗了暗，他的话没有过脑，带了点怒气。童圆的不敢触碰，就像他是什么病毒一样，心里的火不自觉得蹭了上来。
抿了抿唇，无视蒋驰翔笑眯眯的眼神，跟了过去。
收银台放了瓶水，童圆掏了掏荷包，后面的人先一步把钱递给了过来。童圆让了让，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
“一起。”
童圆下意识抬头却不小心撞到他的胸口，“对不起，对不起。” 她捂着他的胸口，满脸歉意。
“童圆同学放心，生哥，没这么娇贵，是吧。” 蒋驰翔抱着拿着一瓶功能饮料走过来，笑嘻嘻的打量着两人，童圆这才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松开手，退离远些。
俞北生没说话，心跳快的不像话，脸色却平静，付了钱，把水递给童圆，咳了两声：“刚刚，我不是故意的。”
说完，逃也似的走了，童圆望着他的背影，看了看手里的水，他这是在道歉吗？他不是反感她吗？
有些不懂他。
蒋驰翔拍了拍她的肩膀：“一起走。”
“其实，生哥这人挺好的。”
童圆没回他，不知道为什么他要跟她说这些，她和俞北生并不熟。而且这点无从查证。但要说一点心中毫无波澜是不可能的。
放学前夕，窗外下起了朦胧细雨，不紧也不慢，不疏也不密，滴滴零零，抽丝似的。
童圆注意力涣散，不自觉地望向窗外。幸好她带了伞。
她想到童睿跟她说的话，那群人还要再找俞北生的麻烦，除了月黑风高夜，这雨天也是动手的好时机。
也不知道什么样的女生，让他这么喜欢，不惜得罪人也要在一起。
看在那瓶水的份上，她担忧的往后看了眼，正好被上面的化学老师眼尖的看到。
“童圆，不知道后面有什么好看的，说出来，让我们大家都看看。”
化学老师敲着桌子，底下的人原本在认真听讲，视线转移到她身上。
“哈哈哈……”
童圆噌得脸红了，不知道为什么，总是被抓包，当然也不可能跟老师说她在看俞北生同学吧，索性当个哑巴学渣。
“想必你都会了，童圆同学，请你给我们解答第29题的疑问。”
童圆站起来，看着卷子上这空掉的一题，她勉勉强强瞎诌了个选项：“AB。” 后面的化学方程式，她也没写啊。
化学老师摇摇头，见她半天不说不出个所以然，又点了个人回答：“俞北生，你站起来告诉童圆同学正确的答案。”
俞北生笔挺的站着，望着黑板，也不看卷子，完全背了出来：“因为氢氧化钾与氢氧化钠的性质相似，从而反推氢氧化钾的物理性质为白色固体、极易溶于水，露置于空气中易吸水潮解，因此，正确答案为ABC 。”
“第二题的方程式为两倍的氢氧化钾加上二氧化碳等于碳酸钾和水。”
他说话不紧不慢，明明是枯燥的化学方程式，被他读成了美妙的诗句。
大家都在听他的答案，而童圆只在听他的声音。
化学老师点点头，看向童圆：“你听懂了吗？”
童圆不懂装懂，跟着点点头。
“坐下。”
童圆松下一口气，屁股刚碰到板凳，便被叫起来：“我说俞北生可以坐下，没说你可以坐。”
教室里又是一阵笑，童圆只得继续罚站！！！
幸亏，一节课后，便放了学。外头的雨势没有减小，教室里俞北生已经不见了人影，因为担心，她收拾好东西便去找他。
一些人站在屋檐下躲雨，等着父母过来接，她打开伞带，身后一位女同学拍了拍她：“同学，你能把我送回寝室吗？我忘记带伞了。”
童圆有些犹豫，放在平时她会想也不想的答应。但今天，她还有事。
她歉意地说道：“不好意思了，我有点急事，恐怕帮不了你了，说完，便打着伞冲向雨中。”
小粉车呆在车棚里安然无恙，下雨童圆也骑不了。
她走在路上，四处搜找着他的身影，学校排水管堵塞，路上堆积了几厘米厚的积水，她的鞋子无可避免的进了水。所幸，水不凉。
校门转角，下坡路，对面的小卖部站着几个抽烟的不良少年，一直盯着门口看。她心里紧了紧，不知道是不是那伙人。
伞檐打低，脚步加快，却没注意前面的人，一下子撞上去，跌坐在地上。这下也不用拯救了，全身都湿了。
她的伞落在地上，俞北生转头望着地上狼狈的女孩，额前的刘海因为雨水紧贴着，雨水模糊了视线。
童圆站起身，湿衣服贴着身体格外的不舒服，她咬着后槽牙，看着戴着鸭舌帽的俞北生。
难道那伙人没发现他！这家伙戴着帽子，脸倒是埋得深。
她收了伞，貌似也不用打了。
“班长，我们一起走吧。”
俞北生挑了挑眉，看着这个像落汤鸡一样的女孩：“为什么？”
“我没骑车，而且，下雨我有点怕。” 她无法揣测他的心，也无法说出她是怕他被人打，也没有说服自己的理由-一个保护他的理由。
雨中的俞北生，看不清眉眼，但就是莫名的觉得他本该属于雨的世界。干净而又悲凉。
不管他讨厌与否，她都要做。
“可以嘛？”
俞北生望着她，看不清情绪，一种难言的情愫在心底蔓延开来，一粒种子不知什么时候在心中种下。
她说可以吗？
像是征求，又像是很坚决，这股子劲，倒是像极了小时候的童圆，陪他度过漫长的时光，让他无法拒绝。
即使这样，他却有些害怕向前，如果他前进一步，会不会和之前一样的结局。
他往后退了退，转身就走。
童圆就知道会这样。这会儿雨小些了，她害怕那伙人发现转角的他们，急忙跟上去。
有她在，童睿应该不会让那群人动手吧。
俞北生走的慢，童圆脚步快，但也保持一定距离，老老实实跟在他后面。
俞北生心里堵着口气，她说跟他一起走，却并没有过来。他没有问出口，却放慢脚步。
半个钟头后，两人回到小区，童圆一直忍住，天晓得她有多想把身上的衣服换下来，真的太难受了！
她并不知道俞北生和他一栋楼，直到她和他说再见，他还是和她一条道路，直到俞北生在四楼停下……
两人对视一眼，俞北生把钥匙插进锁孔。童圆呆呆地说道：“班长，你在这住！”
这不是那个酷酷的小孩住的地方？脑海里的过往如放马灯般。
似曾相识的。原来是他。
思绪一片乱糟糟。他的态度，冷淡到像从来不认识她一样。
小时候，他从来没和她说过话，想必那童事早已忘得一干二净了吧。
朝他眨了眨眼，也不想深究其中。
“好巧。”
俞北生点点头，他一直都知道。
“那再见。”童圆的脸红从耳根子蔓延上来，飞快地转头，不想面对。
他变了好多。这样的他可望不可即。
俞北生眼眸垂下，藏住悲凉。
现在还不知道么？
一声咔嚓声，进去了。
屋里充斥着油烟味，厨房的白炽灯亮着，有道忙碌的身影。
见他回来，夏河从厨房里探出头来，身上戴着围兜，原本空旷的客厅里摆着张折叠椅。
他端着菜放在小桌子上，反手把油渍擦在围兜上，眼角的褶皱满是笑意：“小北回来啦，饭刚刚好。”
俞北生把钥匙挂在墙上，把门缓缓带拢，看着他眼神有些悠远。
夏河是他的舅舅，母亲夏柔是娘家里的长女，他还有个小姨，只不过从未见过，听说是以前便和家里断了联系。
自从夏柔去世后，这个舅舅就是他唯一的亲人了，只不过，他向来是位妻管严，在家里没有说话的权利，家里经济条件也不好，还有两个嗷嗷待哺的孩子。
当年，夏河就想把他接过去一起住，但被他拒绝了，除了舅妈不同意，再则他这样的性格也只适合一个人。
面前的少年，已经成了大人，眼里有着不符合他这个年龄的成熟，夏河眼眶有些发酸，他的姐姐他照顾不好，唯一的外甥，也照顾不了，他一生妄为人。
当年，俞北生才十二岁啊，他做错了什么，他只不过是个孩子，却要承受这些。
因为离的远，这些年，和这个外甥接触的也少，每次给他的钱都被他塞回来了，他不知道他是如何生存，活下去的。
“舅妈知道你来了？”俞北生缓缓开口，把他从回忆里拉出来，见他垂着头，也知道答案了。
他脱下鞋子，也不看他，他知道这个舅舅不容易，他并不想成为他的累赘。
“下次别来了。”
夏河听到他这么说，张了张嘴，气馁得捏紧手，过了片刻，像是决定好了一样：“小北，跟舅舅回家，舅舅给你一个家。”
俞北生看着他笑了，家？以前不曾有，以后也不会有，不是说有人的地方就算家：“舅舅，没有人会容下我。”
以前不会有，现在不会有，将来也不会有。没人会不厌恶一个杀人犯的儿子。
人一旦被贴上既定的标签，就很难再撕下来。
夏河硬气得说：“大不了，我和你舅妈离婚，我早就看不惯那个整天叽里咕噜的女人了。小北跟我回家，我会保护你的。”
如果能离，也不会拖到现在，其实，俞北生明白，夏河虽然讨厌舅妈，却也离不得她，起码，他也得为家里两个孩子考虑。
“舅，夏明还小，回去吧，我一切都好，只是，以后不必再来了。”
俞北生一提到夏明，就是点到了他的软肋，夏明是他最小的儿子，不过也才十岁，如果他离婚，那么难保，夏明不会是第二个俞北生。
夏河丧了气：“小北，是舅舅对不住你，姐姐在天有灵，也不会原谅我的。”
他眼角有泪，别过脸去，从荷包里掏出个信封，里面大概是他所有的积蓄。
他假意去厨房收拾，放进了橱柜。
“小北，如果有什么事，一定要来找舅舅。”说着拍了拍这个比他还高的少年，脚步迟疑，拉着门把手，见少年依然背对着他，叹了口气，把门关上。
外面的雨已经停了，长尾绿毛鸟飞到指头欢叫，偶尔，绿叶上滴下几滴雨水，空气反倒清新了些。
夏河捏了捏手，干燥发黑的手背起了一圈小水泡，他出来望了望这栋楼，往外走去。
“舅。”
“带把伞。”
俞北生把伞塞进夏河的手里，面上没什么表情，夏河感到他手有些微凉，肩膀不自觉颤动了几下。
这种分别的场景，俞北生不喜欢，觉得没必要，也不想看，再呆一秒，夏河眼角的泪就要掉出来，他松手，头也不回的走了。
这辈子还是不要相见的好。
望着他的背影，夏河捏紧手中的黑伞，耷拉着眼皮，朝公交站台走去。
他住在奚城，过来一趟就得花上大半天，他这个外甥猜的没错，他确实没有对家里人说实话，自己一人偷偷过来。
给他的钱，也是偷偷积攒的私房钱，他这辈子无用，谁也保护不了。
他的阿姐曾经对他那般好，如今他却连她唯一的孩子也守护不了。
火车上没什么人，他靠着窗边，三个小时后到了，夜幕降临，下了坎，他感到呼呼乱刮的风，飘过来的雨打湿了他染白鬓角。
他出了站台，打开了伞，刚举起，从上面掉下来一个黑色塑料袋，弯腰捡起。
活了四十余载的男人，再也控制不住的，在雨夜放声痛苦。
里面，是那些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