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欲乘风归》第9章 虚假
在东雍,他作为战败国之子,作为害死何纲的罪人,又怎会有什么好日子过?
与阮婉阮仪一样,他在宫里,就是给东雍王的皇子公主当狗的。没日没夜地被辱骂毒打、忍受饥寒交迫,没有尊严,没有灵魂地活着。他被压抑住了人性,被夺走了本该属于自己的自由天地。所幸,东雍王非常注重孩子的品格,那些皇子公主哪怕真实的性子再怎么阴毒,都十分注重自己的名声,尤其是在东雍王面前,表现得一个比一个贤仁。
故,元子笙总有几天能吃上一顿饱饭——就为了不会在东雍王面前晕倒。孩子们打他了,也还会给他伤药,省的他身上留下伤痕。他在此虽生存艰难,但只要表现得懦弱些,谄媚些,只要学会忍,总是能活着的。他所受的,更多是精神上的羞辱与践踏。
直到三年以后,长平与东雍有交好之势,东雍王方提出让元子笙与皇子公主一同去学堂,接受先生的教导。这时,元子笙的才华才真正地被人看见。
起初的一年,元子笙仍然是一众皇子公主欺负的对象。他们让元子笙给他们提包,帮他们完成课业,闯祸了又让元子笙给他们背锅。元子笙虽然过得苦,却被书中的知识所深深吸引,沉迷期中。他是不世之材,过目不忘,短短一年,便将书卷上的字认了个大半。
一年以后,大皇子温筠宁来了。那一年,温筠宁九岁,元子笙八岁。与元子笙的命运大为不同,温筠宁一出生,便是天降祥瑞,为东雍王所看重。三岁便为他请了太傅教授学业,而他也不负众望,对所学知识可以做到信手拈来。五岁成诗,七岁习文,翩翩君子,俨然有一国皇子之风范。各国后宫向来是势如水火,而温筠宁在其中却能如鱼得水。皇后和宠妃对他很是喜爱,就连那些同父异母的弟弟妹妹也都敬重于他。
他似乎就是个完美无缺的天人。
九岁那年,他自行请缨做太傅的助手,辅佐太傅教导皇室学子。东雍王对他甚是赞赏,遂其心愿。
于元子笙而言,温筠宁是他人生的光,是这个世界上第一个给予了他关爱的人。温筠宁尊重他,保护他,让他拥有与皇子公主同样的地位——尽管他本身也是一国的皇子。
温筠宁经常与他谈论国策,交流诗文,彼此总能受益匪浅。
又是六年过去,今永安已亡,各国会面,温筠宁更是把他也一同带到了秦晖国,为他谋求回国之机。然,长平王似乎早就忘记了有他这个孩子一般,对他是一字未提。
温筠宁近些日子都陪在东雍王身侧,与各国重臣互相交流。而元子笙则一人住在庭院的一间偏房,不敢出去。
宫人向来是见风使舵的,明眼人都知道他就是个不受宠的皇子,没身份、没地位、没前途,连给他送饭都忘了。他饿得紧,却也不敢去找宫人讨要吃食,倒是鬼使神差偷偷跑到厨房偷馒头了。
“说你胆大吧,你连叫个下人给你送吃的都不敢。说你胆小吧,你又敢在他国的地盘偷东西吃。”叶雨彤把最后一口糕点吞下,仔细分析了一下,这孩子应该是不敢和别人沟通的人,什么事都想靠自己偷偷解决。对于他的过往,叶雨彤倒也没什么同情之心。前世的经历让她对世间的凄惨与凉薄看得彻底,况且,自己与元子笙本就无交情,而元子笙如今的处境也算不上惨,在东雍依附于温筠宁总归是能活下来的。
“呵呵,让妹妹见笑了。”元子笙干笑了几声。随后他转过头,似是有些期待地望向叶雨彤,“妹妹,你到底是谁啊?”
“咳咳咳——”叶雨彤明明已经把东西吃完了,可现在硬是装作被呛到了,猛地咳了好一阵。元子笙看着皱了皱眉,关心道:“你没事吧?”他看了看面前的桌布,又看了看叶雨彤,终是下定决心要钻出去给她拿点水。
就在他把手撑在地上,要蹲着走出去时,叶雨彤阻止了他。“不、咳咳,不用了,哥哥。我没事了。”
“那便好。”元子笙松了口气,又坐了回去。他刚要说话,叶雨彤却又打断了他。“哥哥,你的身世真的可怜!”
“没事的,再苦的日子都已经过去了。”元子笙的神情有些复杂,苦涩中又带着辛酸,辛酸中却也带着欣慰,“哪怕是我这样的不幸之人,也遇到了宁大哥和婳妹妹。是他们对我的好,让我撑过来的。”
唉,真是傻孩子啊!
叶雨彤很无奈,心里有点万马奔腾的感觉。那温筠宁听着就不像是个好人,而温婳铁定是个毒妇!眼下这孩子既然是老天送到自己面前的,还是得早点点醒他啊!
“哥哥,那个婳妹妹是怎么对你好的啊?”
“每次我被那群贵人欺负,她都会站出来帮我说话。”
“然后你就被欺负得更惨,对不对?”
“呵呵,惭愧。”元子笙干笑了一下,点了点头,“婳妹妹生得漂亮,人又聪明善良,自是招人喜欢的。她每每帮我,那些欺负我的人也就更眼红了,我受的伤也就更多了。”
哇——呆子啊!原来你也知道啊!
“你说婳妹妹聪明,她有多聪明呀?”
“婳妹妹和宁大哥皆为皇后所出,两位都是七窍玲珑之人。宁大哥的才华自然不必说,而婳妹妹在一众贵女中也是当仁不让,小小年纪,琴棋书画都样样精通。”
“她既然这么聪明,难道看不出来她帮你的话,你就会被欺负得更惨吗?我看她分明就是故意害你的!”
“休要胡言!”元子笙竟朝叶雨彤吼了一句,随后似乎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又轻声地说,“对不起,我不该发脾气的……但婳妹妹真的不是坏人,她只是不谙情爱之事,好心帮倒忙。”
叶雨彤有些心梗,不知怎地,她因为这破小孩的一句话而心里冒火。“就算不懂情爱,她难道看不出来每次只要一帮你说好话,别人就会把你伤得越重吗?”
“她、她,不是这样的!她可能只是一直没发现……再聪明的人,也难免在某个时候一叶障目。冬天的时候,她还会给我送被子呢!”元子笙说着倒有些语无伦次起来,似乎不是他不愿相信叶雨彤的话,而是他无法面对真正的事实,正在努力地说服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