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书翁《银河之外，你依旧在》第9章 夜袭矮山
苏笕荷哭完的时候，大脑一片空白，她承认自己这几天太过冲动，一不小心就轻易在陆南庭面前崩溃了两次。
她把头埋在陆南庭大衣里良久，冷静下来后，迟迟没有想好如何面对这个哥哥，那些不曾向任何人提及的伤疤，苏笕荷依旧不愿在陆南庭面前揭开，可能是压抑在心里太久，满到溢了出来，所以才轻易失了态。
陆南庭感受不到小姑娘的颤抖，听不到呜咽声的时候就知道小姑娘大致是冷静下来了，他依旧站在原地，没有急着离开。
“饿了吗？要去吃点东西吗？”
晚上的空气温度在急速下降，站在外面，陆南庭感觉到冰冷的风不住地往身体里灌，手脚冰凉。
陆南庭怕小姑娘冻坏了，开口带她离开。
苏笕荷松开陆南庭的衣服，露出头，眼睛和鼻子都是红肿的，路灯的灯光打在她的脸上，显得有些凄凉。
苏笕荷点点头，没有说话，随后全程低着头，不敢看陆南庭，任他牵引着来到了餐厅。
像个做错事的孩子，苏笕荷乖乖的坐在位子上，服务员礼貌温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两位好，这是我们的菜单，请看一下要吃些什么。”
“你有什么想吃的吗？”陆南庭抬头看着始终低着头的小姑娘，把菜单推了过去。
苏笕荷怯怯地接过菜单，不知道是哭的犯恶心，还是饿过了劲，看着一道又一道诱人的美食，她一点兴趣也提不起来，最终还是陆南庭做了决定。
随后，两人陷入了漫长的沉默。
服务员把菜一一端上来，陆南庭忙着给苏笕荷盛汤。
“来，喝点汤吧，外面冷，又在外面坐了那么久，别感冒了。”陆南庭语气温柔，对于苏笕荷哭的事绝口不提。
苏笕荷始终没有说话，也没有敢抬眼看陆南庭，他给自己什么，自己就吃什么，陆南庭从没见过小姑娘这么乖，心里也知道她是觉得刚才的事情丢脸，不敢面对自己。
苏笕荷吃饱了以后，静静地坐在位子上等着陆南庭吃饭，她胃口小，刚才哭的胃里又犯恶心，喝了一小碗汤，没吃多少东西就吃不下了。
这家餐厅开在一家商场三楼，靠着唯一一条跨越这座城市的闵桐江，江两岸都是繁华的都市，夜晚灯火通明，霓虹烁影倒映在江中，偶尔能看到通航的船只发出微光，在黑色的条带上漂流。
苏笕荷看着窗外的夜景，忽然感觉自己那么渺小。
苏笕荷的影子倒影在窗户上，一个扎着马尾辫的女孩，额头前有几缕碎发垂在耳边，眼睛有些肿，脸蛋干巴巴的，气色有些差，有些狼狈。
苏笕荷看着自己的影子与这座灯火辉煌的城市交融在一起，她的内心无比恐惧，在这个硕大的城市里，她竟始终找不到自己的归属，抓不住自己的依靠。
苏笕荷被陆南庭一句“走吧！”给拉了回来，她的心情已经平复了很多，终于不再低着头走路。
“回家吗？”陆南庭走出餐厅，和小姑娘商量着接下来的去向。
苏笕荷看一眼手机，六点钟，太早了，回去又不知道干嘛。
摇摇头，“不想回去，房子那么大，但就我自己一个人，没意思。”
苏笕荷说着，可心里也不知道去哪里，可就是不想回去，她忽然觉得自己有些无理取闹，刚想张口妥协，陆南庭就抢先开口了。
“很喜欢城市的夜景？”
苏笕荷对这一句话反应不及，没有思索点了头，她第一次这么细致的去认识沂川的夜景，生活这么多年，她第一次想去了解这座城市。
“走吧，哥哥带你去看沂川最美的夜景！”
——
苏笕荷坐在陆南庭在路边扫的共享单车的后座，抓着陆南庭的衣服，坐的笔挺，围巾围的高高的，盖着嘴巴，抵挡着冬天的寒意。
冬天的晚风一点也不温柔，吹在脸上像冰刀一样，一下又一下的割着脸上的肉，吹的脸生疼。
苏笕荷始终没有抬头，低头看着路边的路灯把他们的影子拉长，缩短，再拉长，再缩短。
他们最终停在了城市里一座比较有名的矮山的山脚下。
“来过吗？”
“没有，平时在家很少出门。筱筱也不喜欢爬山运动，从来没有来过。”
“现在是冬天，晚上爬山的人少一些，夏天这里可是很热闹的。白天也是，夏天很适合避暑，但是现在是冬天，树叶几乎都落光了，没有什么可看的，人也就渐渐少了。”
陆南庭边说边用余光看着小姑娘，害怕晚上小姑娘爬出个意外。
“我就挺喜欢来这里的，风景挺好的，尤其是夜晚，可以俯瞰整个沂川的夜景。”
两人奋力的爬着，路上一直都是陆南庭在说话，苏笕荷安静的听着，有时候回应一句。
最终两人成功到达山腰处的观望台。
矮山离市中心很远，只是爬到半山腰就可以遥望整个沂川的城市夜景。
他们出发的地方依旧灯火通明，在漫长的黑夜里，沂川被闵桐江分为两半，灯光像星星一样，明亮耀眼。
这番夜景和刚才置身其中完全不一样。
苏笕荷和陆南庭静静地看着夜景，没有说话。
冬日的观景台除了两人之外，没有一个人，时间静静的流逝着，夹杂在寒风里，也温暖着苏笕荷柔软的心。
两人一直待到七点钟，长久的站立让陆南庭双腿僵直，有些生疼，他转过身，坐下，靠在栏杆上。
苏笕荷也学着陆南庭的样子靠在栏杆上，静静地看着深深地夜幕。
“不看了？”
“嗯，有点累了，而且有点冷。”苏笕荷搓搓手，摸了摸鼻头，凉的像冰块一样，她猜测自己此刻脸和鼻子应该红肿的不像话。
“把围巾围好，现在这个时间来这里，确实冷，我们走吧，太晚这个公园的管理人员就要清场了。”陆南庭站起身，把坐在地上的苏笕荷拉了起来。
苏笕荷乖乖的跟着陆南庭下了山，可惜发现共享单车不见了，陆南庭用手机搜索，发现只有几百米之外的路边有，而这座山较为偏僻，要等出租车大概需要运气。没办法，两人又是一段跋涉。
“很冷吗？抱歉啊，哥哥没想到车子会不见，回去记得洗个热水澡，别感冒了。”陆南庭说着，心里想刚才就应该把车抬上去。
苏笕荷心情忽然格外的好，她扬着嘴角，语气轻快，含着笑意：“还好，放心啦，哥哥，我没有那么娇弱，不会那么轻易感冒的，而且我从来都没有那么晚出来过，也从来没有仔细的看过城市的夜景，我真的很喜欢。”
陆南庭听着小姑娘轻快的语气，心里顿时释然不少。
看来小姑娘总算是哄好了。
“嗯，哥哥知道小朋友没那么柔弱，但是还是以防万一，回去记得取暖，喝着热水什么的，知道了吗？”陆南庭摸着苏笕荷的头，笑着说。
“嗯！”苏笕荷笑的更开心了，她早已经习惯了陆南庭这个动作，心里慌乱感少了一些。
随后，苏笕荷又陷入了沉默，她忽然抬起头，直勾勾的盯着旁边的陆南庭，结结巴巴的开口了。
“哥哥，你……不想问我下午的事吗？”
陆南庭看着小姑娘一脸认真，没怎么和小姑娘对视，直视前方，“没什么要问的，你想说就说，不想说哥哥也不问，否则只会惹你心烦，但是你要是想说呢，哥哥会一直在，一直听。”
苏笕荷败下阵来，又重新低下头，她依旧没有勇气揭开自己的伤疤。
又是长久的沉默。
“哥哥，今天看到我爸和崔秘书的时候你都明白了吧，那是我爸的新欢。”苏笕荷不知道“新欢”这个词适不适合用在崔莱和爸爸的关系上，可她找不到好的词。
没有等身旁的人做出反应，苏笕荷继续悠悠的说：“从我妈离开到现在也有14年了，这14年里我一直都不知道“妈妈”这个词究竟代表着什么意思，我是爸爸还有许多保姆一起照顾长大的。”
苏笕荷吸了一口气，目视前方，继续说：“这14年来我爸都没有再找过任何妻子，我知道，他也是照顾我的情绪，所以我在生活和学习上把所有事情做到最好，我不希望我成为他的负担。14年了，这是我第一次见爸爸如此亲近一个女人，我想爸爸或许真的有想娶她的念头，只是害怕我不同意。”
停顿了一下，陆南庭也没有说话，就那样静静地听着。
“其实我真的挺害怕的，我不喜欢一个陌生的女人突然闯进我的生活，即使是用谎言掩饰着。我害怕…我害怕我会因为她被爸爸抛弃，我讨厌也害怕去接纳新的人到自己的生活里去，更不用说是一个所谓妈妈的角色。”
苏笕荷说着，哽咽了一下，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模糊了视线，可她依旧坚持说了下去，她害怕自己这一停顿，就再也没有勇气说了。
“我真的害怕她会抢走爸爸，我真的害怕我会被抛弃，我已经没有人可以依靠了。即使我知道我现在有房子，有亲人，有朋友，可我总是觉得我是孤独的，我害怕成为那支被小王子遗弃的玫瑰。”
说完，泪水还是落了下来，在脸上，由滚烫变为冰凉。
陆南庭停下脚步，蹲下来，擦干净小姑娘脸上的泪。
“把眼泪擦干，要不然干在脸上会很疼的。”
苏笕荷把眼里的雾气擦干，重新看清了这座城市和眼前的人。
“笕荷，别哭，哥哥相信你爸爸是爱你的，不论你们的生活里加入了谁，他都不会抛弃你，你是他的女儿，你要相信，你也是他十五年的中心，不是说抛弃就会抛弃的。”
“还有，你不是孤独的，你有你爸爸，你有筱依，你也有哥哥，只要你需要，哥哥也会一直在的。你不是小王子的玫瑰，不会被抛弃在宇宙之外的。”
苏笕荷静静的听着眼前的哥哥安慰着自己，眼睛直勾勾的看着他，那一刻，她似乎觉得即使被世界抛弃，她也没那么害怕了。
陆南庭摸了摸小姑娘的头，反应不及，被小姑娘抱了个满怀，他轻轻拍了拍小姑娘，安慰着。
路边，干枯的树枝被风吹着，树影婆娑。
夜里，路灯昏黄的灯光打在两个人的身上，温暖安详。
——
骑车回去的路上，苏笕荷把围巾给了陆南庭，她知道夜晚风冷的刺骨，陆南庭又坐在前面骑车，寒冷程度可想而知。
陆南庭最终没有拗过小姑娘。
苏笕荷两只手抓着陆南庭的黑色大衣的两边，手指被冷风吹的苍白，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过大高高的凸起，承受着寒风，苏笕荷觉得整只手都麻木了。
忽然，一只大手覆盖在了苏笕荷相对小巧的手上，苏笕荷心头一颤，脸随即开始回温。
“手这么凉啊，来，把手伸到我的大衣兜里，这样被风吹的没那么冷。”
“嗯。”苏笕荷乖乖照做。
苏笕荷两只手伸到陆南庭腰侧的大衣口袋里，没有了着力点，只好两个手隔着口袋交叉在了一起，结果这样苏笕荷整个人就趴在了陆南庭的后背上，保持着拥抱陆南庭的姿势。
苏笕荷感觉脸上温度烧了起来，几乎感受不到寒风的刺骨了，心里也砰砰狂跳起来，乱的不像话。
陆南庭在前面骑车，清晰的感受到了小姑娘趴在自己后背上传来的心跳，他忽然心头一热，想着小姑娘脸皮薄，这个姿势让小姑娘更慌张了，心里有点负罪感，但隐隐有点开心，嗯，一种莫名的开心，陆南庭没有深究。
路上，陆筱依给苏笕荷传来信息。
【苏苏，你回家了吗？我哥还没回来，他送你回家了吗？】
苏笕荷腾出一只手，回复消息。
【嗯，正在回去的路上，筱筱，你哥哥正在送我回去，不用担心。】
【奥奥，那就好，对不起啊苏苏，本来是想和你出来玩的，我不是故意抛下你的，你也知道，我和崔安宇好久没见了】
陆筱依很快就回复了，还配了一个可怜巴巴的表情，苏笕荷笑笑，她没放心上，她也知道陆筱依和崔安宇的情况。
【嗯，我知道，我不怪你，那个筱筱，中午跟踪你的事，对不起啊。】
很快，陆筱依就回复了。
【有什么，我不在乎，你一定是被我哥威胁了，我还不了解我哥，他就是这样！】
从短信的末尾可以看出陆筱依此时义愤填膺的正义感。
苏笕荷笑笑，没再解释，反正事实也差不多。
“干嘛呢？”苏笕荷被陆南庭的话拉了回来。
“给筱筱发信息，她问我有没有回家。”
“那丫头，回去和她算账。”陆南庭语气算不得多凶狠，可以看出他是半开玩笑，独独苏笕荷当了真。
“哥哥你别那么凶的对筱筱，她真的很乖，不会和崔安宇做出什么出格的事，而且你中午也见了，他们真的什么都没做。”苏笕荷认真的说着。
陆南庭轻笑了起来，“我知道，你这丫头怎么这么可爱，说什么都那么认真。”
苏笕荷没再说话，她听着少年低低的笑声，心里回荡着刚才的话。
可爱。
苏笕荷觉得心里泛着一层层涟漪。
——
到家以后，苏笕荷没接递过来围巾，看着只有八点，坚持让陆南庭赶八点半的末班车，最终在小姑娘的目光下，陆南庭坐上了空旷的末班车。
透过车窗玻璃，小姑娘走回家的身影被越拉越远，直到看不见，陆南庭才收回目光，他摸着小姑娘给自己戴上的围巾，忽然想起小姑娘趴在自己后背砰砰混乱的心跳，他忽然觉得自己的心跳不自觉的加速了，浑身泛起不自然的热气。
陆南庭心里骂了句，混蛋。
而后手机响起，是来秀禾，他接通，说着快到家了，又和来秀禾聊了一会，挂了电话，到站，下车，一切恢复正常，没有深究那些奇怪的感觉。
夜晚冗长，依旧寒冷，沂川又将迎来一个新的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