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书翁《长夜逐星》第四章 官府
“何人敢在我并州闹事！”
人群中一阵喧闹，几位穿官服配长刀的捕快在一位仆人带路下，推开众人，其中一个捕快来到白胖男子面前，扫了现场一眼，严肃问道:
“你报的官？”
“诶哟，青天大老爷，您可算是来了呀！”那白胖男子，三步两步凑到捕头面前，抓住那捕头的手，神色间有讨好之意。
那捕快浑身一阵恶寒，强行忍住了抽手的冲动。
见到捕快来了，那些仆人自然不敢再动手，互相搀扶着退到了自家主子身后，苏缘晃晃悠悠地站起身来，额头血流如注，怒意逐渐褪去，他才感受到浑身难以忍受的剧痛，险些又跌到在地。
等白胖男子就事情原原本本讲述一遍，那捕头面色沉凝，不断点头，随后煞有介事道:“此事颇为复杂，你们先跟我回衙门，个中是非让李大人明断！”
他伸出手指，点了王绫，苏缘以及那被偷了钱袋的白胖男子。
“散了散了！有什么好看的！”捕快们开始驱赶围观的人群。
苏缘抱起残疾不能行走的王绫，她很瘦，完全不像是七八岁的年龄该有的重量，即便如此，苏缘每踉跄前行一步，浑身都疼的抽搐，汗水和血水混合着破烂的衣物流下。
叶清歌偷偷掀开帘子看着，方才她差点忍不住就要冲下马车，当一回女侠，可却被叶百川死死地抓住了手，此刻看到那少年如此落魄，她抿着嘴唇，眉头微蹙，俏脸上涌现了一抹不甘，因为帮不上什么忙，她竟有一丝愧疚感。
“不行，我得帮他做点什么，不然我会良心难安的！”
叶清歌眼神游移不定，最终定格在了自己腰间的紫色钱袋中。
挤出人群，苏缘再次看到了那辆马车，以及正在偷看的叶清歌，两人目光接触，叶清歌“啊呀！”的一声，抖手放下了卷帘。
苏缘原地呆愣了好几秒，才回过神来，从那女孩的眼神中，他看到了怜悯。
她真的很善良啊！ 苏缘低垂着眼睑，在心中默默感慨，来到这个世界以后，这是他感受到为数不多的善意。
能不能求她帮帮我们？她的身份应该很尊贵吧…..要不赌一把？唉，苏缘你在想什么呢，我和她根本不认识，人家凭什么冒着得罪地头蛇的风险帮我啊，再者说了，等会儿我可以向官府举报那些人贩子！
苏缘在心中思量考虑着，放弃了请求少女帮助的想法。
眼看苏缘经过了马车一侧，两人的距离也只隔着一层木板，苏缘仰起脑袋，略带歉意地颔首微笑，算是为他之前冲撞马车的事情道歉。
叶清歌望着额头流血，抱着小绫咬牙前行的苏缘，心底有所触动，她掀起卷帘一角，上半身伸出，将手中洁白的手绢捏成一团，放入了王绫手中的小破碗中，并俏皮地抚摸了一把小绫蓬乱的头发。
她嫣然一笑，眉眼弯弯，露出了两颗亮晶晶的虎牙。
“拿去擦擦血吧。”
“谢谢姐姐…诶？”小绫脑袋有些虚弱地上抬，看到了一位如同谪仙临尘的空灵少女。
“好近。”香风拂面。看着那少女甜美的笑容，苏缘恍然失神，沉醉在其中，等他反应过来，那卷帘已经合上了。
“驾！”车夫低吼一声，龙鳞马打了个响鼻。再次启程，车轮缓缓滚动。
苏缘失落地收回了目光，那洁白无暇的薄纱般的手绢躺在碗中，逐渐地绽开，其中，躺着一枚漆黑的，崭新的钱币….
看着马车远离，苏缘对这位帮助他的少女心中充满感激，他接过那枚温热的，漆黑的钱币藏在怀中。
官府的捕快，让他的心中安心了不少，虽然不一定能将这些地头蛇连根拔起，但自己和王绫暂时安全了！
“小绫。”苏缘的声音轻快了不少，有种难以掩饰的激动。
“嗯？”小绫疑惑地睁大眼睛。
苏缘凑近小绫的耳朵，悄声道：“咱们可以回家了！”
小绫先是呆了两秒，似乎陷入了回忆当中，她的情绪变得低落，瘪嘴道：“绫儿，也不知道家在哪里….”
“苏缘哥哥…你的家又在哪里呢？”小绫偷眼看着苏缘，似乎很期冀苏缘的回答。
苏缘眸子黯然，声音嘶哑地开口：“家……哥哥的家，在很遥远很遥远的地方。”
………..
衙门离此地并不远，配置和苏缘前世看过的古装电视剧差不多，有公堂，刑讯房，囚牢等。
一阵通报后，那捕快重新走了出来，先将那白胖男人带入，苏缘将小绫放在脚边，安静地候着。
白胖男人跟着那捕快左拐右拐，连进好几重院落，捕快的速度很快，他一路小跑，很快就气喘吁吁，额头冒汗，这也不像是去录文书的地方，倒像是…地牢啊！
白胖男人擦了把汗水，不自觉地心想。
两边越来越狭窄，黯淡无光，前方还传来幽幽的冷气，越来越往地下走了，在经过一段下坡后，转角终于出现了。
“我说….我说官爷，咱们这是…要去哪儿？啊！！”白胖男人喘的上气不接下气，可下一刻，他脸上露出了惊恐的表情，瘫坐在了地上，如同土拨鼠一样大叫。
一个被打的不似人形，血肉模糊的犯人被铁钩穿了琵琶骨，拖了出来，带出了一地血痕。
“啧！少见多怪，去！把那家伙扶进来。”一个嘶哑低沉的声音响起。
与此同时，两个差人苦着脸走了出来，一人一边抱起白胖男人的胳膊，使劲抬，可那男人被吓住了，他平时奢侈舒服惯了，突然来这么一遭，双脚软的使不上一丁点力气。
“嘿…起！”两人憋红脸抬了半天，也只能让那男人屁股离地。
“怎么这么久还没好？”那人似乎有些不耐烦了
“头儿，这人被吓住了，怎么都拉不起来！”
差役无奈地大声解释，转角里的房间传来了那人冰冷的声音，“我平时是怎么教你们提人的！撬开他的嘴，拿铁钩一勒，往上一提，不就好了吗！？”
“不用了，不用了！”那白胖男人“腾”的一下跳了起来，吓得脸都绿了。
男人扶着墙，缓慢挪动着身体，颤颤巍巍地走进那房间，这房间中只一盏油灯，一张桌，两张椅子，墙壁上挂着一排排铁制的叫不出名的刑具，十分锋利尖锐，让人一看就有想招供的冲动。
里面的座椅上，坐着一个中年男子，准确的说，是一个枯骨般的男人，他很瘦，瘦的皮包骨头，似乎营养不良，他的脸颊深深地凹了进去，跟个饿死鬼一样，他就坐在那里，一动不动，灯火跳动，将他瘦弱的影子拉得扭曲细长。
“进来，坐！”他伸出枯瘦的手指，指了指面前的座椅。
白胖男子扒拉着门栏，艰难地咽了口唾沫，颤声询问：
“这…大大大人，我想您是不是搞错了，我…我不是犯人啊，我是受害者啊！”
枯瘦男人深邃幽暗的眸子中一缕精光乍现，他加大了声音“我不想重复第二次！”
那白胖男人浑身抖得跟个筛子似得，却不敢违抗，轻轻坐到了椅子上，不安地，局促地看着自己的手指。
“我叫李正中，接下来我问什么你们答什么。”
“好，好的。”
李正中抛出了第一个问题:“你丢的那个钱袋，里面有多少钱。”
“碎银两加上纸钞起码有…至少300两。”男人十分心痛的回答。
李正中不动声色地继续问:“有什么怀疑对象吗？”
那白胖男子连忙道:“大人，当时那一群乞丐就是为了制造混乱，好偷走我的钱袋，所以，他们背后肯定有个…组织！”
“所以，只是怀疑，你们就抓住一个手无寸铁的小乞丐，也不管有没有证据，滥用私刑？”
李正中如同骷髅般的脸上，看起来竟然正气凛然，他继续补充，“我并州一向民风淳朴，路不拾遗，严刑峻法，你等枉顾律法，在我大燕境地行凶伤人，究竟意欲何为？”
“大人冤枉啊，我只是，我只是一时气急，绝无恶意啊大人！”那男子吓的脸都白了，不住辩解。
“冤枉？！”
李正中逐渐露出了豺狼虎豹之态，一拍桌案，大吼道:“寻衅滋事，诽谤，故意伤人，你还敢说你冤屈？”
“我现在甚至怀疑，你是敌国派来的谍子！”李正中眯起了眼睛，似有若无地瞥了一眼四周的刑具。
“大人饶命啊！”
白胖男人如同软骨动物一般，从椅子上滑了下来，李正中这番话吓的他腿都软了，不知为何他竟然升不起一丝的辩解之意，对眼前这个如同风中残烛的男人，他一点都不敢抗拒！只觉得对方的形象无比高大，每一句话都如同神谕。
李正中似乎说累了，挥手道，“罢了，念你是外来商人，不懂律法，这第一次，就轻饶了你。”
……
不出一炷香的功夫，苏缘看到，那白胖男人跌跌撞撞走了出来，眼神中竟然满是惊惧后怕和劫后逢生的恍惚感，真不知那捕头用了如何手段。
苏缘没来由的心底升起一丝不安。
不多时他和王绫也被带入那地牢一般的场景，那人模样还是那么骇人！
吓得小绫都害怕地不敢看那人，苏缘抱着小绫坐在高背椅上，谨慎地盯着对方。
“我叫李正中，叫你们来是有几句话问，不要害怕，我问你们答。”李正中薄唇翕动，里面的牙齿似乎都快脱落光了。
“好。”苏缘没什么感情地点头。
“那人说，你们背后有个组织？”李正中的声音慢条斯理，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组织？什么组织？”苏缘一脸“迷茫”地回答。
见到苏缘的反应，李正中深凹的眼底露出了一丝满意之色，却被苏缘精准地捕捉到了这微表情。
苏缘心中咯噔一声，知道这李正中肯定不是好人。
他方才就有一丝怀疑，此刻才故作姿态，假装不知，或者说不敢泄露消息。
“呵呵，不要害怕，如果真的有人迫害或强迫你们，我们不会坐视不管。”李正中呵呵一笑，表现的正气凛然。
“这个….真没有。”苏缘继续摇头。
“那小姑娘，你呢？”李正中脸上露出了笑容，努力表现的和蔼可亲
王绫缩着脑袋，不敢去看那骷髅般的李正中，掰着手指害怕道：“我是个孤儿..只能乞讨。”
“好吧……我相信小孩子是不会说谎的，你们先回去吧。”
李正中略有些“遗憾”地开口。
苏缘抱着王绫出门，一步一步走出衙门，对这个世界他有了全新的认知，他的眸子逐渐变得幽邃黑暗。
“嘿！那小子，没想到你还挺勇，要不要考虑加入我们野蛇帮啊！”
门口蹲着几个混混，苏缘认识，是刚刚赌博那几个，其中一个混混颇为得意的对苏缘竖起大拇指，因为苏缘的勇敢，他今天赢了不少钱！
野蛇帮，苏缘无声自语，他眸子微眯，颔首道：“考虑考虑….”
苏缘王绫都受了伤，没法再“干活”了，那赢了钱的混混将他们两人带回了小道观，一路上竟然颇为照顾。
两人回到了破落的道观，身心俱疲的苏缘再也撑不住了，噗通倒在蒲团上，昏睡了过去。
“哐当！”
门缓缓地合上了，黑暗中，有阳光从缝隙中，破洞中穿过，光束洒落在地上，一枚漆黑的，冰冷的钱币从苏缘怀中滚出。
道观中，那尊破落了很多年的石人像，石眸中仿佛有了一丝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