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书翁《不敢问当年是假是真》第3章 第一个妹妹
高中毕业的时候，闫沃没考上理想的大学。当然，刘凤娟也没指望他能考上。倒是哥哥闫浩，在念哈尔滨师范学院。闫沃没有跟哥哥比的心气，反正他回到小城，父母也能给他安排一个工作。
可惜的是，他那时还倔强，并不想配合母亲。刘凤娟已经当上了中学的副校长，已经托了校长当领导的亲戚，想把闫沃塞进一个事业单位。再让他去补念个本地职教中心的成人在职教育班，毕业后有干部籍，基本上高枕无忧了。
可惜的是，她一片苦心经营，闫沃并不领情。为了早些脱离家庭，他居然以探望哥哥为名，却根本没去哈尔滨，而是直奔大连而去。如果他在那有什么出息也好，只是在一个饭店打工，当服务生。把刘凤娟差点没气死。
若干年后，闫沃再回忆起在大连的一年，却并不后悔。作为一个北方人，他一直想看一看大海。就像很多南方人，跑到冰天雪地的东北，来看雪一样。
所以他并未犹豫，就直接坐火车去了大连。到了那里，他先找了家小旅馆住下，就到处去找工作。在外地干活并不容易，好在，只要能得了苦，暂时倒是可以有一个安身之处的。在旅馆住了三四晚之后，他才终于应聘成功。
那家饭店，名叫“小城故事。”他最初，也是喜欢这个名字，才走进去试试的。没想到，老板并没有计较他是外地人，也没有因为他以前没有干过，而心生疑虑。收了一百块钱押金，告诉他，如果干不满一个月，压金就不退了。
闫沃记得很清楚，那是2000年，他第一个月的工资，是350。发到手里的时候，是四张纸币，三张一百元，一张五十元的。不过，饭店管吃管住，平时还穿工作服。他又没有不良嗜好，不抽烟，也不饮酒，更不吃零食。所以，钱还是完全够花的。
他本来打算，暂时先落了脚，安定下来，再去找别的工作。过了饭时之后，饭店不忙了，别人都在休息或是聊天，他会悄悄溜出去，到处看有没有招聘的信息。可惜的是，他在这里毕竟没有住处，即使有其他的工作机会，算了算花销，又要吃饭，又要租房子，一个月所余无几，倒不如做服务生稳定。
人是有惰性的。不知不觉，闫沃就在这里工作了一年多。习惯了环境和人，一时之间，也不打算轻易离开了。由于兢兢业业，不太擅长人际关系的他，居然被老板破格升为大堂经理，工资也涨了不少。母亲打电话来催他回去时，他总是找各种理由推脱。其实，有一个真正的原因，他不想提及。
这里有一个他眷恋的人。是一个新来的小姑娘，叫苑鹿。闫沃刚开始时不明白，为什么这么一个娇柔的女孩会来做服务员。不是他歧视这一行业，实在是来应聘的，多半是些初中生。有些虽然漂亮活泼，却一望即知缺少文化。而苑鹿不一样，清秀而文雅，实在和服务行业格格不入。
闫沃觉得，他和苑鹿都是这里的另类。老板相中他，大概就是由于他的倔强，一点没有混社会的油滑。而他开始保护苑鹿，有意识无意识地照顾着她，却是不知何时，对她有怜惜之意。
苑鹿显然没有吃过这种苦。第一天上班时，就手忙脚乱。面对挑剔的客人，更是不知所措。有一桌客人嫌她干活慢，还发火了：“我要的餐巾纸呢？跟你说多半天了，怎么还没送过来？”
那男人一着急，是拉开了包间的门，对着走廊喊的。苑鹿正在忙碌，小跑着给另一屋的客人端菜。听闻这边闹起来，她的鼻尖都沁出了细密的汗珠，额头的一缕刘海也早已经垂了下来。一时之间不知如何解释，只会低声认错：“对不起，我马上给你拿。”
“你们这些人啊，就知道马上。都马上多少回了？你再这样，我找你们老板去啊？”
闫沃皱着眉头走了过来。他张望过收银的吧台，好在这种时候老板的侄女芬姐不在，可能是出去交话费了。刚才他听芬姐念叨过，说手机突然停机了。
他赶紧替苑鹿解围：“不好意思啊，她是新来的。”手中已经将餐巾纸递了过去。
“怎么回事，又换服务员了？每次来，都有新面孔呢？你们老板选美啊？”男人说到这，突然又笑了，笑得有些猥琐。他打量了一下苑鹿，露出一副：“果然长得不错”的神情。
闫沃当时就怒了，恨不能一拳挥过去。没想到，已经送完菜出来的苑鹿，见到他这样，反而用眼神制止了他。
这女孩并不像想象中那样娇气，懂大局，明事理。事后，闫沃想起她的克制，就更加觉得她可怜起来。平时生活得多压抑啊，才有这样谨小慎微的性子？
经过这件事之后，闫沃和苑鹿就亲近起来。她平时与其他服务员走得并不近，倒是很喜欢和他说说心里话。原来，她刚刚中学毕业，才17岁。却骗老板说她18岁了。她家里条件一般，不算富裕，但也不算穷。只是，她想利用假期，出来锻炼锻炼自己。最主要的原因，还是想存点钱，等奶奶过生日时，给奶奶买一个贵重的礼物，让老人家惊喜一下。她早就发现奶奶喜欢金戒指，而和奶奶同龄的老太太们，都喜欢戴金子。可是老人却舍不得买，给自己孙女花钱却很大方。
闫沃纳闷，父母怎么会同意呢？她还这么小，就出来接触社会，家长能放心吗？苑鹿就苦笑了。原来，她的父母离异，她跟着奶奶生活。奶奶虽然舍不得她吃苦，架不住她软磨硬泡。再说，奶奶也来看过她打工的环境，知道这个饭店比较正规，没有什么乱七八糟的事，也就由着她了。
而母亲离婚之后，多年不曾登门。自从再婚生了弟弟之后，更是难得露面。
“那你爸爸呢？他就不管吗？”
“我爸……”苑鹿的眼中泛起一层雾气。这让闫沃有不祥的预感。难道她爸早早去世了？
“他也再婚了……他和那个女人生的是妹妹。爸爸给我交学费，给我生活费，已经很尽力了。”
闫沃听得心中一阵酸楚。他没有想到，比他小三岁的苑鹿，居然经历了这么多。而他呢，明明刘凤娟对他已经很好了。至少他还有一个完整的家，还有亲人的爱。
“那，小鹿，以后我就当你的哥哥吧。我一直也很想有一个妹妹。虽然我没有别的本事，但以后可以管着你。”
他认真地望着苑鹿，生怕她不同意，一阵忐忑。心居然不争气地跳了起来，仿佛它要宣告自己的存在似的。
没想到，她却一脸迷茫：“管着我？”
“对啊，就是约束你。”
“那岂不是跟班主任一样？”
闫沃笑了起来。很久了，那是他第一次开怀地笑。他几乎忘记了，自己本应是个开朗的人。
如果有一个妹妹，会怎样照顾她呢？他以前曾经想象过。不外乎是对她好吧？不知道小鹿有没有爱吃的东西，有没有喜欢的小礼品……他可以慢慢和她聊天，等他知道后，都会惯着她，买给她的。
反正家里也没人等着他赚钱回家，而他也想不出来，自己攒钱做什么用。
可是，闫沃很快发现，他的这个妹妹，比他还会过日子。似乎和同龄的女生不一样。从来不吃零食，从来不喝饮料。甚至，对衣服也没有什么要求，简简单单的，根本不和其他女孩比较。难怪，她在那些服务员里格格不入，到现在也没有一个好朋友。
但是，她生日的时候，闫沃还是上街买了一份他认为特别的礼物给她。比起精美的包装盒，苑鹿更奇怪，闫沃是怎么知道她生日的。
“傻孩子，这还不简单？你来干活时，我不是和老板一起看过你的身份证吗。”
“一次就记住了？”
“当然啦，和我母亲一天，多好记啊。”说完，闫沃突然沉默了。他光想着给苑鹿礼物，怎么完全没有想到刘凤娟呢？
可能是因为，在他心目中，刘凤娟还是母亲，是大人，是长辈，是强者。根本不需要他的惦记和照顾。
其实，苑鹿再假装淡定，还是有掩饰不住的开心。从她拆礼物时，那份无声的雀跃，就泄露了她的秘密。闫沃看着她笑，每次在妹妹面前，他的心里都从未有过的轻松。
盒子里面，是一只精致的夜用灯。它最奇妙的地方，在于晚上连接电源之后，打开时，会将星星的图案投影到天花板上。在黑夜里，仿佛打开了一片星空。
或许是因为，有一次，苑鹿跟他提到过，她最喜欢在夜晚的时候，凝望漫天星辉吧。她总觉得自己平凡，就像是哪颗不知名的小星星。即使有心去找，在浩瀚的星海里，也是最不起眼的，无处可寻的。
苑鹿在心里惊叹，这个球形的夜灯好漂亮。可是她却没有自由自在地惊呼出来。她早已习惯压抑自己真实的想法。只是轻叹道：“很贵吧？”
“不贵。”闫沃也说了假话。其实是在一家精品店买的，价格远远超出他的想象。不过还好，只是他一个月三分之一的工资。他并不知道，在若干年之后，一百元已经像当时的十元，根本就不起眼。甚至随礼份子时，一百元都拿不出手了。
苑鹿小心翼翼将她的礼物抱在怀里，看了又看。这让闫沃又高兴，又心疼。小鹿明显是没见过什么世面的，才喜欢成这个样子。他暗暗决定，以后她的每一个生日，他都要送一份精心挑选的礼物给她。他要让妹妹习惯了收，习惯到看淡了礼物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