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书翁《忘川之下》第8章 菜鸟的背影
长留城的面貌，古今融合，以古为主，仍是城池模样。
四面城墙，规正挺拔，设有六角谯楼，巨檐重脊间，装饰着霓虹灯带，乍看起来，恍若置身于“钟鼓夜景”。
此时，夜已至深，钟鸣警示回荡在耳畔，两道夺目的光柱直指正北，标明了变故之所在。
轰鸣的马蹄声，由远及近，一队持刀背弩的轻骑势如奔雷，从程念身侧呼啸而过。
“走这边！”林荃指着马队消失的方向。
跟着马队荡起的烟尘，程念和林荃很快赶到了事发现场。
当二人登上长留城城头时，俱是惊出一身冷汗。
在刺眼的探灯光柱尽头，遮天蔽日的黑云正在翻滚向前，层层叠叠间，仿佛连绵起伏的山峦。
这情状看在眼里，程念觉得似曾相识，这哪里是什么黑云，分明就是无穷无尽的虫海。
说来也怪，在这种时候，程念竟然想到了两句诗，稍加修改，便可道尽此情此景。
黑雾共长夜一色，大虫与小虫齐飞。
无需多加琢磨，一个念头萌生而出，青翼蝉魔的“家眷们”赶来复仇了，这是捅了虫子窝吗？
此时，城墙上有火矢箭雨齐射，如瀑布般倾泻而出，漫天的火光看似耀眼，但在虫海面前，也不过是沧海飞花。
城墙上的人越聚越多，除了像程念这种凑热闹的，大都是长留城中的守卫。
其中不乏装备精良的现代兵士，但枪械这种东西，在虫子面前，简直就是个笑话。
人群里议论纷纷，皆是惊叹或埋怨之词。
“这下好了，招贤阁斩了青翼蝉魔，还闹得满城皆知，现在报应来了！”
“可不是，他们得了好处，却连累咱们跟着遭殃！”
“那青翼蝉心可是上等药材，何其珍贵，更何况是蝉魔之心！”
“我听说，手刃蝉魔的是两个新人菜鸟，也不知走了什么狗屎运，早知道那趟活我就接了！”
“别废话了，快看看城外，这也太吓人了！”
……
程念愕然，似乎自己在无意间，闯了个泼天大祸。
便在此时，有两人急鞭策马，奔出了城外。
其中一人，面红如枣，长须及腰，一身墨绿长袍，倒拖一把长柄大刀。
而另一人，剑眉星目，品貌卓然，帅气里透着三分痞气，手中提了一柄雪亮的蛇矛。
这两人程念均是见过，长须及腰的那位，不需猜，当是义薄云天的关二哥无疑。
而发型讲究的这位，就更熟悉不过，不是张飞，又是何人？
一声龙吟响起，碧绿色的气浪如惊涛拍岸，席卷而出。
丈八蛇矛也在舞动间化为一道银辉，向虫群黑雾中奔袭而去。
与此二人共同出手的，还有两队轻骑，这些人的身手俱是不俗，兵刃挥舞间，皆有气浪翻滚鼓荡。
程念不禁感叹，在这彼界之中，冷兵器居然如此霸道？相比之下，现代枪械简直毫无作为。
想法还未结束，又见城下一辆偏斗摩托呼啸而出，骑摩托的，是个少女。
白吊带，牛仔裤，左臂上绘有整片的纹身，这人程念同样认得，正是关银屏。
关银屏的车技十分娴熟，在马队中穿梭时游刃有余，那摩托偏斗上还捆着两个蓝色铁罐儿，形状类似某种大型氧气瓶。
眼看她驾车驶向虫群，眼看她提出一把喷枪，旋即，熊熊烈火喷薄而出，宛若火龙吐息。
这……
程念否定了之前的想法，看来不是兵器的问题，是人的问题！
耳边的议论声再次响起。
“幸亏咱们长留城还有蜀地庇护，这种关键时候，那两个斩杀蝉魔的新人呢，不是有能耐么，怎么不见站出来？”
“我就说是两个新人菜鸟嘛，狗屎运而已，快别指望了，不一定在哪儿躲着呢！”
“这种人，为了赚取灵尘，真是无所不为，事后也没个担当，恶心，无耻！”
“说的没错，这种人就是祸害，迟早会有报应的！”
“对，这种人都不得好死！”
……
程念越听越气，说话间就要上前理论。
刚迈出两步，却被林荃伸手拦住，她似乎明白程念在想什么，轻声道：
“你如何解释？难道他们说错了么？”
“可……咱们也不知道事情会如此严重啊！”
“知道或不知，又有什么分别，事情是我们做的，东西是我们拿回来的！”
“可是……”
程念欲言又止，他明白，没有什么可是，林荃说的，才是道理。
但道理归道理，心中的那股闷气，也是实实在在的。
本想着冲动一波，到城外去帮忙，可想法还没成型，就已经胎死腹中。
林荃将本已拿在手中的黑色小瓶，又重新放回了牛皮小包，那小瓶能制造出某种爆炸，是她引以为傲的“龙息”。
程念恍然，是啊，眼前这虫海铺天盖地，与当日在妙瑜山不可同日而语，他们两人即便是想要帮忙，又能做些什么呢。
仅仅是出城扔上几瓶“龙息”么……
感慨之中，程念的余光扫到一团白色，下意识间冒出一个判断，难道是瑶姬？
程念紧盯着那团毛茸茸的白色，挤出人群，向城墙的更高处跟去。
此时，漫天的虫海已然近在咫尺，当真有一种山雨欲来，黑云压城的错觉。
依稀能听到虫群中有一个模糊的声音，“蝉魔已死……虫群无忌……”
即便是张飞、关银屏这样的狠人，在无边无际的虫海面前，也有些相形见绌。
他们在漫天黑雾中，显得如此单薄，那画面，颇有些蚍蜉撼树的味道。
“黑雾”来势汹汹，很快吞没了城外的长刀和蛇矛，吞没了偏斗摩托上的少女，吞没了扬鞭策马的两队轻骑……
原本抱着看热闹心态的人们，开始在城墙上乱作一团，城头的守军各自为战，毫无章法可言。
耳边“噼啪”作响，大小不一的虫子撞在脸上，程念觉得，甚至连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
“蝉魔已死，虫群无忌，育此蝉心多年，却被汝等一朝毁尽，事已至此，那这长留城内，便无人可留……”
虫海中的声音渐渐清晰起来，狰狞而狂躁。
长留城内的人们，如同受惊的猴子，慌不择路。
某一个瞬间，那种奇异的颜色再次显现，程念在蜂拥的虫海内，看到了许多情绪。
无助的浅灰，绝望的煞白，坚毅的苍蓝，急切的深红，愤怒的赤红，痛苦的深褐色……
他知道，每一种颜色背后，都有人在挣扎着。
然而，有一抹淡淡的金色，格外乍眼，程念刚坠入忘川时，在那只白猫身上见过。
真的是瑶姬？
眼前的色彩，似乎完全不受控制，说来就来，说散就散，顷刻间消失于无形。
程念只得凭着记忆，向那抹淡金色出现的方向摸索而去。
大小不一的虫子身上，带着各种钩刺，从程念身上涌过时，刮出无数条血口。
痛觉在这一刻似乎不再敏感，甚至不易察觉。
无论是城墙上，还是城墙下，痛苦的惨叫声此起彼伏，城外，依稀还能瞥见银色蛇矛在狂舞，摩托上的火舌在扭动……
先前还夜色静好的一座长留城，转眼间，成了人间炼狱，虫群中的炼狱。
此时的程念，或许并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考虑的，他只觉得，应该去找那只白猫。
终于，在艰难地爬到城墙最高处时，他见到了。
白猫早已化身为赤身的少女，窈窕立于城墙外沿，虫群似乎被某种无形的力量所威慑，不敢靠近她半分。
“又见面了！”瑶姬言语平静。
程念一时哑然，不知如何回应，迟疑了片刻，才开口道：
“可有办法，逼退虫群？”
“哦？你想救下此城？因果循环而已，为何要救？”
“此事因我而起，而且，这城里还有我一个朋友，我想救她！”
程念坦然说出了心中想法。
瑶姬不置可否，轻笑一声：
“哦，是跟你一起的女人！”
程念点头，然后思绪急转，想要整理一套让人无法推辞的话术，说服瑶姬。
未曾料想的是，还不待程念再次开口，瑶姬已然云淡风轻地点了点头，居然应了。
她平淡道：
“此城明灭，我不关心，我只需你认真看好这七诀里的‘弦一’，不要眨眼！”
话闭，她蓦地抬手，伸出食指，口中念念有词。
这口诀，似乎是刻意说给程念听的。
“七诀，弦一，心魂为始，发于念，起于意，茂于象，承于炁，缓游于灵脉，疾行于体经，汇息于指顶，藏锋于动迹……”
听不懂，程念完全听不懂。
但这并不重要，只见瑶姬指尖有气流转动，汇聚成一个气旋，紧接着，那气旋开始收缩，直到变成绿豆般大小，滋滋作响。
随着她白玉般的手臂顺势一抬，气旋脱手飞出，激射出一条气线流波。
从表面上看，这貌似没什么威力。
紧接着，虫群中猝然发出一声痛苦的低吟，随之而来的，是那道气线砰然炸开，劲风气浪呼啸而起。
漫天的虫群黑雾中，赫然被劈开一条巨大的豁口，其间的大小飞虫，悉数被震成齑粉，飘飘摇摇间，坠向地面。
“可看清了？”瑶姬轻声道。
眼前的情景何其骇人，程念震撼得无以复加，下意识间，点了点头。
“那耍虫子的已经被我震伤，想必很快就退了！”瑶姬又道。
说话间，她再次抬手，向身前挥起一个半圆，掌心似有火焰流淌，顷刻间，以瑶姬为中心，炸开一个巨大的火环，城墙周围的虫群，尽数包裹其中。
漫天飞虫，在火环中燃烧起来，变成一闪即逝的华彩，在长留城头，绽放出绚烂的余晖。
那情形，就像逢年过节时的巨型烟花，让人叹为观止。
惊天转折，来自长留城城墙的最高处，当虫群开始仓惶退散时，在场的所有人，都把目光集中在了那座六角谯楼上。
在那场绚烂的“烟花”之下，有一个背影，他满身血口地“傲然”矗立着，不肯回头，只是凝视着远方。
在这个背影身侧，还有一只白猫，风轻云淡地摇着尾巴，若无其事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