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书翁《赤翼之焰》第008章 卑鄙的外乡人8-树
李幕抬起头，脖子后仰望向那摇晃双脚的主人。
一具被悬吊在半空的尸体，四肢干枯，衣服破旧，脑袋耷拉，毫无生机。
显然已经死了有些时候了。
从尸体的穿着和手脚上的镣铐来看，这似乎是服刑的劳役矿工。
奇怪的是，铁质锁链都已腐朽生锈，尸体却没有腐烂发臭，反而还保存着股诡异的‘生机’。
那些裸露在外的皮肤爬满了黄褐色瘤管，如同血管一样跳动臌胀着，以致于尸体还随着其中的液体流动而一抽一颤。
李幕举起手中的夜明珠，灯光上抬，远远望去。
一具、两具、三具………这些吊挂在纤细枝条下的尸体不计其数，茫茫无际。
幽静的昏暗洞窟中，这些悬垂的尸体仿佛柳树垂落缔结的硕果，摇摇晃晃，隐隐绰绰。
在无数吊尸的俯视下，李幕抬脚往洞窟深处走去。
脚踩在枯枝败叶的响动，与洞穴上方窸窸窣窣的声音一起回响，让人脊背发凉。
“碧玉妆成一树高，万条垂下绿丝绦。”
李幕嘴里吟诵着家乡的诗句，不过诗中描绘的春色显然与当下邪异的场景显然有些不搭。
他拿着夜明珠继续向前走去，就跟着那白玉沟池一路深入，目标明确，丝毫不担心迷路。
石门后的玉池极浅，三条植物的根茎一路绵延，指向黑暗深处。
近百米的路程，没有发生任何意外，白玉勾池终于抵达尽头。
而李幕也终于见到了壁画中那颗古老而怪异的大树。
不过眼前这颗的大树与壁画上描绘的，还是略有不同。
它的树皮不再水嫩光滑，它的身躯也不再挺拔魁梧。
褶皱干裂的皮肤上布满鲜亮绿色的斑点，弯曲蜷缩的树干似乎也是在岩石压迫下苟延残喘。
它不再年轻、强壮、生机勃勃，就像小镇铁器铺里的老亚克一样，充满腐朽、迟暮、颓败的气息。
古树的大半身躯都埋在其后的山岩矿脉中，那些对自然生物极不友好的圣绿晶石不断挤占生存空间，将它压迫在夹缝中艰难求生。
不过随着原矿的开采，又加上长久的献祭，这颗妖异大树似乎逐渐适应环境，还枯木逢春，顶端又发出一节嫩芽。
远远看去，那截新绿嫩芽鲜翠欲滴，如同新生婴儿一样附着在老树上，由中间一条脐带样的红色软管连接输送养料。
新生的树苗已接近成型，想必过不了多久，它便能脱离母体，最终逃离这座五指山的镇压。
李幕绕着粗壮树干打量一圈，好像没有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正摸着下巴考虑要不要爬上树干时，一阵响动从背后传来。
一具枝条悬吊的尸体，晃晃悠悠荡了过来。
瘤管鼓动，尸体抽搐了下，干瘪的头颅抬起，空洞洞的眼眶正对着李幕，破烂的喉咙里发出如铁片刮擦的声音。
“陌生人，你身上有种让我厌恶的气息。”
李幕虚着眼，对着悬吊半空的尸体冷声道。
“彼此彼此。”
操控尸体的存在似是有些忌惮，直到现在都无法看穿这位年轻人的深浅，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风险，还是先一步做出退让。
“强大的异血者，我能感受到你身体里的力量，那的确是足以自傲的资本。
但我们之间并没有什么冲突，如果你是为了这些人的遗物而来，你可以尽数拿走离开，不要打扰我的沉眠。”
黑暗中窸窸窣窣的响动更密集了，像是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响声，又像是什么东西爬过嶙峋的岩壁发出的声响。
枝条耸动，一堆闪闪发光的枯骨遗骸被推到李幕脚下。
在那苍白骷髅骨堆里，璀璨的宝石，发光的戒指，镀金的宝剑，各种华丽珠宝闪烁着财富的光芒……
李幕眉毛轻扬，伸手从财宝与枯骨混杂的山堆里，拿走了——
一枚徽章。
熟悉的银色鸟雀，其中隐藏的魔法阵能量、灵魂信标皆已被破除消散，只剩一个伤痕累累的空壳，述说着曾经的过往。
这枚级别标号为‘Ⅱ’的徽章背面，还有一个模糊不清的代号——’白色金鱼’。
“是你啊，怀特。”
李幕轻喃叹息，仿佛又见到那个举着试卷朝他炫耀的白头发男孩。
握着徽章的手指不自觉攥紧。
如果没记错的话，这枚徽章还是他亲手下发的。
当年乖巧伶俐的小男孩，如今应该可以独当一面了吧。
只是没想…..
“考试次次拿第一，怎么就在这里栽跟头了呢。”
李幕深吸一口气，压抑住内心的躁动，小心将徽章收起。
事有轻重缓急，至于新仇旧恨，待会一并再算总账。
古树似乎并未听懂李幕低声的呢喃，但却也敏锐意识到危险的气息。
四五具悬尸围拢过来，齐齐厉声警告。
“异血者，你到底想干什么？赶紧离开这里！”
李幕的视线又一次从上至下将整棵古树扫描一遍，依然没有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他撇撇嘴，再也没了耐心，直截了当发问道：
“你的‘门’呢？”
轻描淡写的一句，却仿佛刺痛最隐秘最不可触碰的逆鳞！
“你！？！”
轰隆！
大树瞬间暴起！柳枝狂跳，疯狂抽动！
一具又一具狰狞可怖的尸体抬起头来，面朝李幕，嘴里发出低沉的嘶吼！
吼——！
四面八方的悬尸开始摇摆、旋转，最终汇聚起一道龙卷巨浪，轰然如天河坠落，浩浩荡荡，向着李幕俯冲而来！！
“去死吧！！！”
面对着这犹如倾天之威的攻势，李幕目光冷然，伸手反握后背剑柄，杀意昭然！
五指绷紧！
豁然拔剑！
剑，出鞘！
洞窟内的温度瞬间暴涨，赤红剑身忽然卷起滔天烈焰，滚滚热浪中响起一声清脆的鸣啼！
一只闪耀着璀璨灵光的红鸟展翅而上，火红的羽翅裹挟着烈焰冲天而起，迎面撞上那道怒海尸潮！
轰隆隆！！！
尸海与火鸟撞击，发出震耳欲聋的爆炸！
冲击波浪滚滚迭荡！地动山摇！
绚烂的橘红火焰轰然爆发，如同一颗炸裂的巨型烟火！
哗啦啦！
漫天火光将古树的影子映照得如同张牙舞爪的怪物，那些纤细的枝条胡乱拍打着火星，生怕被沾染上一点。
“吼，不！……你、你到底是谁？！！”
漫天花火簌簌如雨，滴落在惊怒交加的古树身上！
热流吹动李幕发梢，黑色的瞳孔中只有冰冷杀意。
他看着妖树，一字一顿道。
“我是——来杀你之人！”
说罢，李幕眉眼微垂，胸膛起伏，面色涌起不正常的嫣红。
右手持剑横举，左手并指贴于剑刃，一滴精纯鲜血从指尖凝结而出，自剑柄处缓缓抹过赤红剑身。
嗡嗡嗡！
嗡嗡嗡！
长剑轻鸣，一道古老而恐怖的气息开始苏醒。
灼热心悸的热量仿佛要焚尽万物，周围的空气甚至都开始扭曲沸腾起来！
直至最后，周围的燥热却平息下来，仿佛神光内敛，凝聚一体，赤红剑身变成了一道白亮虹光。
眼前的一幕却是让树枝剧烈颤栗起来，树干中传来一阵足以扭曲灵魂的尖叫！
“菲、菲尼克斯？！！不！！！”
“怎么可能！你！！！怎么可能还活着！！！”
粗大的树干扭曲紧缩，那一截尚未发育完全的新苗强行扯断了脐带，不顾汁液流溅，惊恐地钻入树干中，向着下方深处的山岩洞穴中仓皇逃去。
新苗逃窜，苍老的古树则榨干最后一份力量。
漫天枝条激射而来，盘曲的粗壮根茎也横扫而至，试图阻挡敌人的追击。
嗖嗖嗖！
李幕腾跃而起，脚尖轻点，面对着袭来的密集攻击，如飞燕般以极快的速度穿过重重封锁，纤细的枝条根本碰不到他半点衣角，触须般的根茎反倒成了他借力的助力。
他的视线似乎穿透了重重黑暗，牢牢锁定住向下方逃窜的树苗，他的身形快得只剩下残影，手中的长剑亮到了极致。
唰！
一颗闪耀到极致的璀璨流星终于撞向紧缩下陷的巨树！
噗嗤！
流光飞掠，入木七分！
呜——！
震耳的悲鸣声响彻洞窟，炽白火焰噌的一声点燃了整棵大树。
“不——！唔——！”
亮白烈焰如同跗骨之毒，任凭大树如何挣扎扑打，如何用浓浆瘤汁浇盖，就是不灭不尽。
苍白火焰的燃烧速度远比想象中还要快得多，眨眼之间古树的哀嚎声就微弱了下来，只剩下柴薪燃烧的噼啪声。
短短几分钟，古老的妖树就化成了浓浓青烟和满地的焦炭。
也得亏洞窟内的空间够大，空气流通也很顺畅，不然只怕也要被毒烟熏够呛。
“咳咳额。”
躲在通风口的李幕用打湿的棉布遮住口鼻，很快便缓过劲来。
他再一次回到了大树残骸前，用长剑翻看残留着余温的焦炭。
虽然没有发现自己想要找的东西，但却找到了那截逃窜的新树苗——即使在那样的大火里它依然活了下来。
正趴在裂开一半的晶莹绿茧中，一息尚存。
“……咳咳……菲尼克斯……不……你不能……我们……”
噗嗤！
口吐人言的树苗话还没说完，半截长剑便已刺入它的身躯。
树苗一阵抽搐，浑身燃烧出妖异的蓝色火焰。
噼里啪啦！
薪尽火灭，最后留下一颗晶莹透亮的淡蓝色宝石。
“你认错了，我可不是那只臭鸟。”
李幕收起那枚犹有余温的宝石，向着石门外走去。
巨大门扉又一次被推开，不过现在外面的地下广场早已站满了人。
早在十几分钟之前，洞窟内发出的猛烈震动和巨大咆哮就让亨利震惊不已，剧烈的响动甚至传到了小镇上，无数人被惊醒。
不明就里的居民以为不过是闷雷乍响，在一切平静后又很快睡下。而知道四号矿洞秘密的镇民却怎么都放心不下，纷纷爬起床来赶往“圣洞”。
片刻后，洞窟广场上已经人群聚集。在了解到事情始末后，大家更是忧心忡忡，甚至有的还开始指责起镇长亨利，认为他不该就那么随便放李幕进入石门，才导致了种种意外。
就在众人吵吵嚷嚷，犹豫着要不要进入门扉后面看看情况时，石门后又传来一阵让人心颤的悲鸣。
接着他们便看到让人几欲崩溃绝望的一幕——玉池快速干渴，圣莲枯萎，神果凋零，热流与白烟不断从门缝中渗出来。
然后，被熏黑了脸的李幕狼狈地钻出了大门，不停咳嗽起来。
“你……你！！”
看到李幕一副安然无恙的样子，亨利瞪大了眼睛，内心又惊又怒，他指着李幕的鼻子，手指因为过于激动而不停颤抖。
“你这该死的外乡人？！你到底干了什么？！！”
听到呵斥，李幕转过身来，挠了挠头。
“啊哈，没事儿。里面太黑了，我点了把火，不小心把那棵大树烧着了。”
“胡说八道！！”
亨利气得破口大骂。
“那可是神树啊！
你这个混蛋！！神树！怎、怎么可能被你这小小的凡人烧死！”
“是真的呀。”
李幕大手一挥，扔出一个东西，安慰道。
“不过不要紧，我还带回来一截枝干，应该还能抢救一下！”
看到那截被烧成黑木炭的东西，感受到其中残留的微弱‘圣力’，亨利只觉得手脚冰冷，天旋地转，几乎站都站不稳。
没了！全都没了！
数十年的默默积累、韬光养晦，全毁在了这个装傻充愣的年轻人手里！
亨利死死盯着李幕，双眼中恶毒的怒火几乎都要喷涌而出！
“啊啊啊！给我抓住他！
给我抓住他！！！
我要将他扒骨抽筋！！碎尸万段！！！！”
在众人狂怒无比的目光中，李幕又退入到了石门中，拔出长剑将其当做插销一般卡住门扉。
人群疯狂冲击捶打着石门，插销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明显支撑不了多久。
“真是……不知死活……”
李幕摇头长叹，转身面向一片狼藉的战场。
晦涩的气息从他身上涌动，双手结印，脚下亮起一道玄奥大阵，嘴中念起字正腔圆的陌生语言。
“太上敕令，超汝孤魂，鬼魅一切，四生沾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