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书翁《被暴击的天鹅》第5章 景成的秘密
花明阁的菜已悉数上完，景成自己吃饭的家伙什也盆满钵满。当下既是客人全心用餐之时，也是自己短暂惬意的闲暇一刻。
就在他准备享用今日的美味之时，蓦然听到廊外传来一阵呼喝之声。
景成探出脑袋偷偷望去，只见花明阁门前，一位管家穿戴的老者正满面怒容地冲着小二张小明喝斥着。张小明不时地点头哈腰，老者则一副不依不饶之态，非要找领头的理论。看样子应该是出了什么状况。
张小明只得让老者暂候，随后一脸焦急地匆匆下楼。
“有好戏看了。赶紧的，吃完了看戏。”景成暗道了一句，甩开腮帮子大口咀嚼起来。
刚吃了没几口，就听见“嗵嗵嗵”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楼板都被踏得呼扇呼扇直响。
听到脚步声，景成赶忙把手里的碗藏进更衣柜。
因为这个体量，能让楼梯发出响动的只有一个人——酒楼的东家兼掌柜梁满囤。
梁满囤是个大胖子。
身体的高和宽几乎等同。由于中间隔着肚子，两只手在前面叉不到一起去。
梁掌柜最大的特点就是严厉。除了跟客人之外，大家没见他笑过。
平时酒楼的事务都由领班解决，今天是出了什么事，居然能让他亲自出面？
景成再次探出脑袋，饶有兴致地注视着眼前的一举一动。
梁满囤进了包间，不大一会儿，就端着个砂锅，又从里面出来，跟张小明交待了几句。张小明点头不迭，再次跑下楼去。景成刚想把脑袋缩回来，梁满囤却已经看到了他。
梁满囤指了一下景成，示意他到自己这边来。
景成以为自己看错了，下意识地回头望去。
“瞅啥？就是你。”梁满顿低吼了一声。
景成一脸诧异地走过来：“掌柜的，您找我？”
梁满囤从鼻孔里“嗯”的一声，把手里的砂锅递向景成：“端着。”
景成接过朝锅里看去，不禁怔了一下——这不正是那道清蒸甲鱼吗？
就在这个工夫，张小明带着主厨米师傅，厨工小四两个人回来了。三个人见到梁满囤，不约都停下来站成一排，立在他面前。
梁满囤的目光在每个人的脸上缓缓掠过，最后停在米师傅的脸上：“老米。”
米师傅应了一声。
梁满囤指向盛着甲鱼的砂锅：“你做的？”
米师傅看了一眼砂锅里的甲鱼，有点不明就里：“对，我做的。”
梁满囤突然做了一个让众人都很惊讶的动作。
他伸出手，抓住甲鱼的背甲，把整只甲鱼从锅里提了出来。
汤汁滴滴答答掉在地板上，洁净的地面很快就呈现出一片斑驳。
梁满囤浑然不觉，而是把甲鱼拿到米师傅眼前：“你能肯定，当时做的就是这只吗？”
米师傅望着眼前的甲鱼，心里有点犯懵。
梁满囤看着米师傅一头雾水的样子，闷声提醒道：“看腿儿。”
米师傅瞪大了眼睛，脸又往前贴近了一些，这回他终于发现了端倪——原本应该是四条腿的甲鱼竟少了一条腿，变成了三腿甲鱼。
米师傅诧异地望向梁满囤：“这是三条腿的甲鱼？”
梁满囤有些不满：“你做的时候它有几条腿儿。”
“三条？四条？好像是四条？不对，应该是三条，哎呀，我再好好想想。”米师傅思忖片刻，露出一副为难之态，“掌柜的，我只负责的掌勺，至于它到底是几条腿，您得问小四。”
梁满囤的脸阴沉起来，把阴冷的目光转向小四。
小四似乎被这目光电到了，哆嗦了一下说：“鱼是我捞的不假。可，可我也没留意它长几条腿呀。”
又是一阵沉默，米师傅和小四明显不知道梁满囤为什么如此关心这个问题。
张小明不失时机地望了一眼梁满囤。
他知道梁满囤不愿多说话，就开始解释起今天发生的事：“这道菜是花明阁的客人点的。我刚端上去没多久，客人就说这甲鱼上来的时候少了一条腿。说我们不该以次充好，既是三条腿的甲鱼，就不应按四条腿的收钱。这不，非要找掌柜的理论。”
景成做贼心虚道：“你怎知不是他们自己给吃了，再反咬我们一口。”
“不至于吧？”张小明迟疑着望向梁满囤，“来咱这的客人非富即贵……”
梁满囤摆摆手，目光像箭一样射向景成：“你见到它的时候，是三条腿儿还是四条腿儿。”
景成苦笑着去挠后脑勺，因为别人现场已经做完了“答卷”，他只要照抄就行了。
谁知还没等他的回答，就见梁满囤把甲鱼重又丢回砂锅里，朝张小明说：“你去，把老吴叫上来。”
梁满囤一看景成的表情就知道他要说什么，便也懒得在他身上耗时间了。
很快，张小明带着一个瘦小枯干的小老头回来了。
“掌柜的，您找我呀？”小老头见到梁满囤打了个哈哈。
“老吴。”梁满囤把下颌朝砂锅点了一下，“这批甲鱼可是你买回来的？”
老吴是酒楼的采购。
酒楼的一切食材物料都由他经手购进。
采购的职责是负责花钱。
因此，能当上采购的人，通常只有两种人。
第一种是老板信任的人。这个不必多说。
第二种是老板痛恨的人。老板既然恨你，就总要搞点事情出来。而在财务上搞出来的事情对于干掉你而言，既直接又有效。
老吴明显属于第一种人。
他朝砂锅内只看了一眼，便斩钉截铁道：“没错，是我买的。”
梁满囤点点头：“品质……没什么问题吧？”
老吴言之凿凿：“没有，绝对没有。买的时候，个儿保个儿的欢实？”
梁满囤继续问：“有没有缺胳膊少腿儿的？”
老吴没经过思索便脱口而出：“没有，绝对没有。”
景成不服气地插了一句：“你就记得那么清楚？”
老吴笑呵呵地说：“我这人，最好使的就是这双眼睛——过目不忘。”
“那是脑子好吗？”景成小声嘀咕。
就在这时，花明阁的门开了，管家模样的老者从里面走出来。
他看了一眼当下的阵势，便大概知道了是怎么一回事。于是满意地朝张小明点点头：“小二，结账。”
没待张小明应声，梁满囤满面笑容地迎上前去：“老先生，出了这样的事，怎么还能让您花钱呢。这样，今天这桌给您免单。”
老者说：“这样不太好吧？”
梁满囤恭敬地双手叉到胸前，一副心甘情愿的样子：“没什么不好。我正在彻查这件事。雷震大食府的宗旨就是诚招天下客，誉从信中来嘛。”
“既然这样，老朽就恭敬不如从命了。”老者满意地点点头，转身回屋。
梁满囤转身望向景成，脸上已没有了半分笑意：“你说，这是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景成故意露出一副丈二和尚的样子。
梁满囤没有继续问，而是示意其他人先行离开，随后才对他说：“走。”
“去哪儿？”
梁满囤用下颌朝不远处的更衣间点了一下。
景成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儿。
……
当景成打开自己的更衣柜，把那只盛满美味佳肴的碗露出来的时候，他只觉得自己的心又沉了下去。
梁满囤板着脸问：“这是什么？”
景成涨红着脸吭哧了半天：“吃，吃的。”
梁满囤端起碗，瞅着里面的菜，缓缓念道：“拔丝白果、葱烧海参、香滑鱼球……要是我没记错的话，这都是花明阁客人点的啊。”
景成的表情像瞬间吞下了一个苦瓜。
梁满囤喃喃自语，又像是说给景成听：“老吴进货的时候没问题，小四捞的时候也没问题，米师傅做的时候还是没问题，张小明上菜的时候更没有动手脚的时间……”
梁满囤拿起筷子在碗里扒拉几下：“腿儿呢？”
虽然被梁满囤发现了自己的秘密，但景成还是对毫不迟疑地先吃掉甲鱼腿的决策感到无比英明，嘴上忙说，“掌柜的，您的意思是——甲鱼缺的那条腿被我给吃了？”
梁满囤愣眉愣眼地望着景成，他对世间居然还有如此不要脸的人感到震惊。
他用筷子指了一下碗：“不是你，那还是我不成？”
“现在碗和筷子可都在您手上。”景成半真半假地说。
梁满囤用手里的筷子指点景成：“好，真没看出来——人才呀！”
景成换上一副极为虔诚的表情：“掌柜的，您自己想想，那么贵的菜我哪敢伸手啊？”
“你胆子还小啊？”梁满囤涨红着脸，手中的筷子兀自抖个不停。
“这些菜我吃了不假。”景成小心翼翼地拿过梁满囤手里的筷子放在一旁，“但我真没动那只甲鱼。”
梁满囤不依不饶：“那你说——腿儿哪去了？”
“没准儿跟鱼缸里别的甲鱼打架，被咬掉了。那再或者，它天生残疾啊，就长了三条腿。”景成振振有辞。
“你行，你真行。”梁满囤咬牙切齿，“这么的，你这样的人才，我得给你升职。”
景成望着梁满囤的表情，内心一阵忐忑：“掌柜的，不麻烦您了，我觉得现在就挺好。”
“明天去老吴那报到。”梁满囤舒缓了一下神态。
“我……能不去吗？”景成探试着问。
“也行。回去告诉你爹，把花明阁那桌酒菜的钱赔了，你也不用再回来了。”梁满囤言毕转身就走。
“我去，我去。”景成忙撵了上去，“您看那桌酒菜……”
梁满囤走了几步，似乎想起了什么，停下脚步回头，露出一副和蔼之态：“不用你爹出了，毕竟我和他也算有点交情。”
景成一喜，忙不迭地说：“多谢掌柜的，我今后一定好好干。”
“可我跟你不是很熟。”谁知梁满囤话锋一转，轻描淡写地说，“那餐饭，就从你工钱里扣吧。”
“掌柜的，您要不再考虑考虑？”景成顿时傻了眼，张大的嘴里简直能塞下两个鹅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