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小姐,纪君吾最近频繁出入世子常去的逢春茶楼,你可想知道为何?”谢景阳黑暗中垂眸,看着纪芸白略有些苍白的面庞问道。
又是逢春茶楼。
纪芸白指尖捏紧了大麾的边缘,她听见自己哑声问,“可是与我有关?”
谢景阳没作声,他沉默着和纪芸白对视,在寒夜中近乎残忍地点点头。
得到肯定答案的纪芸白哑然失笑,上次一计不成,小将.军主动提起婚约定下时间都未让他们死心。
难道纪芳菲就金枝玉叶,该配顶好的儿郎,她就应该受尽苦楚主动替嫁,沦为他人的玩物?
裹在谢景阳带着体温的大麾里,她如坠冰窟,一种无言的绝望流向四肢百骸,让她甚至无法呼吸。
“纪芸白。”谢景阳看着她枯井一般毫无波澜的双眼,捏紧她的肩膀,一字一句问道,“你想不想为自己做主?哪怕一次,就只为了自己而活,不受任何人的欺负也不依赖任何人。”
她怎么不想?可她的命从来不是自己说了算。
幼时失散,她沦落在外受苦数年,又被侯府认回,身份一.夜之间发生巨大变化,又因一柄碎掉的玉如意跌入另一个地狱。
原以为熬过三年便能获得侯府上下.体谅,不再劳作挨打受冻,日子也能好过一些,却不成想她的存在便是原罪。
偌大的侯府,除了纪老夫人,竟无一人容得下她。
她试图反抗争辩,却没人相信,仿佛她流落在外没受过正经教养便品行不端粗鄙不堪。难道普天之下,竟没有她的容身之所,她非得这样任人宰割任人蹂.躏?!
她原想便这样顺从安排,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左右拖着病体也活不了多久。届时攒点钱离开侯府,和祖母好好过剩余的日子。
可现在他却将自己掳上屋顶,问自己要不要为自己而活。
纪芸白心中震动,仿佛一潭死水忽然被人投入石子,久违地泛起波澜。
冰天雪地,他将大麾脱下给她披上,自己却吹着寒风,虽不懂他为何屡次出手帮自己,此刻抬眸看着少年坚毅的眼神,她却不由自主地想相信他。
她轻轻点点头,就当是最后一次吧,若是被骗,权当她又一次为自己的天真付出代价,至少努力一次。
看她还没有心如死灰,谢景阳松了口气,他将大麾的领口系紧了些,俯身将屋顶的瓦揭下一片,刚好能看见屋内的情形。
他指着屋内床榻,对纪芸白道,“既然他们打定主意对你动手,那就回他一招李代桃僵。”
明明她人已经在屋顶,本应空下来的床榻上竟然还有个卧倒的人影!
纪芸白瞳孔骤缩,内心隐隐有了猜测,“那是……”
“纪芳菲。”谢景阳提起她的名字时语气变得森冷,“世子对纪芳菲垂涎已久,这几日纪君吾与世子暗中接触周旋,今晚便要行动。”
纪芸白感到彻骨之寒,为了不让纪芳菲落入世子手中,纪君吾竟然能筹谋至此。如若自己不是那个牺牲品,纪芸白都要为他的殚精竭虑拍手称赞。
不等她做出反应,谢景阳就按着她的肩膀蹲下来。
她亲眼看到落梅院离侯府后门近的西北角院墙处,很快跳进来三个黑影,那三人身姿矫健动作轻盈,落地后迅速跑进正屋。
纪芸白忽然一阵后怕,今晚若不是谢景阳早有预警,以这几人的身手,她和盼春毫无警觉就会被带走了!
而且落梅院位置偏僻,整个院子只有她和盼春两人,根本就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等侯府的人发现她不见时,怕是一切都晚了!
原以为邹氏是怕谢家议亲不好看,才给她换的住处,现在回想原来每一步都是处心积虑!
纪芸白捏着衣角的手骨节泛白,嘴唇也忍不住颤抖,太歹毒了!
这便是她的血亲?!
那三人鬼鬼祟祟地进屋,扛起纪芳菲便迅速撤退。
纪芸白看纪芳菲全程毫无反应地被带走,回头诧异地问,“你给她下了蒙汗药?”
“没那么麻烦。”谢景阳看着那三人远去的背影,轻声道,“一点迷香而已。”
谢景阳不宜久处侯府,将纪芸白送回屋内便要离开。
“纪小姐有事尽管放心找我。”黑暗中谢景阳伸手,掌心静静躺着一个物件。
纪芸白垂眸一看,竟还是那枚玉佩。
“为何?”纪芸白拧眉,终于问出心中所想。
“什么?”谢景阳没听清,他将玉佩塞进纪芸白手心道,“副将还在府中等我商议要事,接下来的事纪小姐自己能否处理?”
手心的玉佩触感清凉,带着些许温度,纪芸白却觉得是这个寒夜中最能带给她温暖的东西。
她无意识握紧手心,抬眸冲谢景阳语气坚定道,“我可以。”
有道是救急不救穷,谢景阳今晚让她免于灾祸,她若是连后续的场面都应付不了,也算是辜负谢景阳的屡次帮助了。
谢景阳勾唇,“好,那我静候佳音。”说完,他转身离开。
看着他的背影,纪芸白忽然起身紧追两步,语气急促道,“小将.军,留步!”
谢景阳脚步一顿,回身疑惑看她。
“小将.军为何屡次助我?”纪芸白看着他的眼睛,有些紧张又有些害怕。
她怕自己是他逗弄的一环,只是无聊打发时间的物件,等觉得无趣了便会把她再送回给世子。
他生来便锦衣玉食,年少时上阵杀敌,不过十六岁便以立下赫赫战功,成为军营中最年少的小将.军,议亲的媒人踏破门槛,就连尚公主也不为过。
可为何偏要践行约束力对他来说形同虚设的婚约,娶一个刚从浣衣局出来,已是全京城笑柄的她?
“你相信命运吗?”
月光从他身后洒下来,投下一片虚虚的阴影,刚好映在纪芸白身上,她像是被笼罩在他的怀抱中,有种难言的安全感。
命运?
纪芸白疑惑,谢景阳却没再继续说下去,抬手欲将她耳畔碎发别好,却又怕唐突了她,只得拱手道,“纪小姐休息吧,告辞。”
他武功明显在那三人之上,纪芸白只见他在院中几个起伏便消失在黑夜中,如同来时那般悄无声息。
命运?他这样的人……也相信命运吗?
那她的命运又是如何的?
纪芸白坐在软榻上看着月色,一.夜未眠,静静等待天亮之后暴风雨席卷侯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