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招月:“……”
牙齿从唇瓣划过,“是你的私人号码。”
对方像听到什么笑话,唇一勾,“私人号码?”
她硬着头皮点头。
却听到他说:“我们熟?”
语气不重,却如一碰冰水从头顶浇下,淋得她不得不垂下眼,折射地面的影子发着颤。
竭力控制着,“慢慢不就熟了…”
察觉他要走,急伸出手,指尖不可避免与他肌肤相碰,可能是因为夏天,有些烫,但下一秒,沁着不可接近的语调从头顶砸下,“松。”
她当自己耳聋,若无其事闲聊,“我可以找你吗?”
向亦云落眼。
她抬眸,视线划过他喉结,对上他的眼。
一高一矮,两人目光在半空中交汇。
他眼皮上有道浅浅褶皱,不笑时有种难以接近的矜冷感,但现在,除了冷漠,更多的是锋利,是她没见过的眼神。
短短须臾,她还看到这双漆黑的眼眸里皲裂出细细密密的裂痕。
指头蜷起,神情抑制不住的慌张,手指依旧紧贴他的皮肤。
梁招月明显感觉到自己缺氧了,还…还有点想哭,这才开始呢,怎么这么难受呢。
倏尔,一道粗犷声从后方冒出,“向亦——”
余下话音像突遭打劫,全夭折喉间,以至于舌尖抵在上颚,一时忘记落下。
短短几分钟,向亦云正跟一女人纠缠一块儿,换在其他人身上不足为奇,主要是向队可是出了名的狗王,单身狗的狗。
梁招月有被这嗓门给惊到,晃一扭头,就见一长相清秀的男人朝这边这来。
如不是刚刚听到,很难想象声音的主人长相如此斯文,浑身上下满是学术气息,衬衣西裤,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眼镜。
林耀噙着一脸诧异走来,随着距离拉近,女人轮廓逐渐清晰,那是一张辨识度极高的五官,杏仁眼,翘鼻子,皮肤很白,凝脂如玉,是个美女,还是个眼熟的美女。
莫非那个明星梁招月?
应该是。
眼神饶有兴致在两人间来回转,“认识?”
向亦云置身事外般看了他一眼,嗓音淡漠至极,“不认识。”
用了些力抽回自己的手腕,动作间,有一抹清香在鼻尖漾过,眸光不觉有浮动,很快,又恢复于平淡。
林耀打死不信,当他法医白当的?
这么点判断能力都没。
等等打听,他先照个相,朝大明星咧嘴一笑,“可以拍一个不?”
豪放的大嗓门很炸耳,梁招月眼睫忍不住煽了几下,反应有些慢半拍点了点头,“好。”
林耀手机刚举起,一道凌厉声插来,“走。”
夜色里背过身。
“诶,等等我啊,这么着急搞什么!”
林耀只能放弃合影,追上步伐,不忘回头同大明星摆摆手,“我妹是你粉丝!”
梁招月生硬地挤出一个礼貌的笑,视线调转,眼睛挪到他旁边那人身上。
月光倾洒,男人背影挺拔,且冷漠。
就一个背影都透着勿扰的气息。
林耀知觉正常,案子再棘手都没见向亦云气压这么低,苟不住八卦,暧昧挑了挑眉,“你跟梁招月…?”
有些话点到为止即可,不用问太满。
然而,问出去的话并没得到回应,这些不重要了,沉默已然是最好的答案。
刚在心里下了定论,打算一会上车在群里显摆所见所闻,向亦云突然开腔,撇清关系的丢下两个字,“不熟。”
他假笑,“嗯,不熟,是大明星被您这花容月貌给吸引,情不自禁起牵你的手。”
向亦云脚步微滞,没第一时间去解释,而是往后一瞟,那道身影还在,长裙遮不住她的纤细,不仅瘦,心还狠。
紧了紧腮帮子,嫌弃瞥了眼旁边大嗓门,“你小学语文老师还在教书?”
林耀哈哈笑起来,笑声震动路灯下的飞虫差点坠下,要不是有翅膀,没准得摔地。
火葬变土葬。
没让话题移开,眼尾一挑,“说呗,是不是嫂子?”
向亦云这次多了几个字,“不是,跟她不熟。”
意思还是那个意思。
断断续续的声音顺着夜风滚到梁招月耳边,明明隔了好几米,明明那个警官的嗓门更大,却只听到向亦云的声音,如寒霜般冷寂,又像如水,搅不散冲不断。
她怔然地立在原地,神色间是难以掩饰的难过,不熟两个字,把她与他的关系总结得清清楚楚。
他们确实不熟。
以前那个满眼都是她的少年不再有她,眼神间全是冷疏。
强弩之末的无力感一点点袭来,最后那点力气用在回去的路上。
进了客厅,人跟着衣服一同倒在沙发里,深深陷进去。
夜色霭霭,周遭的一切除了空调呼呼声,剩下全是空荡荡的沉寂。
梁招月慢慢起身,走到落地窗前,黑暗将她的影子掩得彻底,玻璃上只有一个模糊黑影。
渐渐地,对着这片夜色失神了,微微阖眸,无意识呢喃出他的名字,“向亦云…”
不管时间再怎么流逝,这三个字像刻在心上,那是她贫瘠青春里,为数不多给过她温暖的人。
可能到死都会记得那天,九年前一个雨后下午,扑来的风裹着沁冷拂在身上。
再冷也不及突来的几辆警车停在楼下。
起初单纯以为爸爸同事过来谈工作,直到他们亮出手铐,继而看到妈妈错乱地跌坐在地上,一阵撕心裂肺的嘶吼。
那一刻,她感觉到什么叫天崩地裂。
来不及发愣,忙上前拦住他们,哭着求他们不要带走爸爸,爸爸是她的伞,一直为她遮风挡雨,他如果走了,她和妈妈怎么办…
重要是,他是冤枉的,他一直是个好警察。
从小爸爸就教育她正直善良,而他,这些年也言传身教,怎么可能犯错。
“招月,”爸爸眼眶泛红地叮嘱她,“照顾好妈妈,爸爸…”说到这里,极为缓慢地摇了摇头。
他没有。
押送警车还是带了爸爸。
可谁又能想到那是她最后一次见到他。
没几天传来噩耗,他们说爸爸在监狱里畏罪自杀了。
只留下一本笔记本,寥寥一句:照顾好妈妈。
而妈妈的病却没能扛过冬天。
短短几个月,她成了孤儿,平日里那些和蔼的亲戚没一个愿意站出来,甚至觉得她晦气,可能看她可怜,住对面的张奶奶把她接了过来。
也从那时候起,她跟向亦云开始有了交集,在之前,他们的生活,相望却无法平行。
唯一相似点,他们在一个年级,她一班,他二班。
张奶奶是沈家保姆,沈家是向亦云外祖父家,他从小到大一直随外祖父和母亲住在这里,包括他的弟弟和妹妹。
后来听张奶奶说,向亦云父母从小离婚,他们三兄妹判给了母亲。
恰逢寒假,张奶奶不放心把她一个人在家,便带上她一同过去。
第一天,便碰到沈家来客,张奶奶忙不过来,让她去酒窖拿酒。
后院很大,即便按照张奶奶给的路线还是迷路了,七绕八绕竟绕到影厅。
显然离酒窖越来越远。
正要重新规划路线,侧面有动静,一转头,入目是一双冷肃的眉眼以及霞光四溢的上空。
不由怔了怔。
而向亦云似乎对她出现在他们家不惊讶,漫不经心搭她一眼,“迷路了?”
听这语气想必已经得知她跟张奶奶过来的,不是突然闯入的外来者。
呐呐地点了点头,“请问…酒窖在哪?”
可能少爷心情好,亲自带路。
她跟在后面。
他很高,高到要仰头才能看到他的后脑勺。
就这么晃了下神,没跟上他的步伐,脑袋撞入一堵人墙。
好硬。
她在心里呜了声,耳边落下疏懒轻笑,“都不看路的?”
明明是他突然停下…
也不全怪他,她分神了。
“对——”
只起了个开头便被打断,少年下颌一抬,“到了,右手边第三排,随便哪一瓶都行。”
酒窖很大,如不是他提醒,恐怕又得在里面转悠半天。
她抱着红酒原路走出,不想,他还站在那,夕阳他身上略过片片光影,极为热眼的五官在余晖下有几分模糊,但骨子里傲气和不羁怎么都藏不住。
少年踱步过来,伸了伸手,“给我。”
她没搞懂,“那为什么你不直接进去拿?”
他眼睑微掀,神情沁着几分桀骜痞气,“张奶奶喊你拿又没喊我。”
“……”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只是…怪怪的。
空气里又传来他的声音,“认识回去的路?”
好像认识。
见她迟疑了半刻,他抬了抬脚,“跟着我。”
那个冬日傍晚,她觉得眼前这个少年与同学嘴里的有出入。
他们说他目中无人,冷漠,没耐心,甚至暴力。
生怕他们不信,同学当场举例,绘声绘色描述出他不顾自己的亲妹妹哭闹,板着脸提起她耳朵,一路到车上,然后又对亲弟弟拳打脚踢,打得汪汪声都不带停手。
但这么瞧…好像不像传言那般。
回忆飘得太远,梁招月一点一点拽回,胸口顿顿的疼,眼前的夜色无端的变得模糊,之后,看到的全是水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