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书翁方晴坐在王晓燕家的院里，可以清楚地看见老叔家院里的情况。
两个男人坐在屋顶掀开的瓦片边，一边铺油毡纸一边嘻笑打趣。
怕烟囱冒烟影响翻修屋顶，黄长枝特意找了几块红砖在院子里搭了一个炒菜的小灶。
方柔被抓劳役，蹲在地上往临时的小灶里添柴烧火。许是对母亲偏抓她干活心有不满，方柔不时咳嗽两声。
方美倚着窗沿坐着，手里拿着一本小人书看得津津有味。
小人书的封面画着红红绿绿的古装仕女，引得王晓燕伸长脖子垂涎欲滴，嘴里直嘀咕方美在哪弄的小人书，她才去过农场唯一的书店，没发现有新进的小人书和连环画。
“会不会是常波他爸出差带回来的？也不能吧，常波他爸一般只带吃的回家，从来没听说他给常波买小人书……”
见方晴不理她，王晓燕“喂”了一声。
“想啥呢？”
“没想什么！”
方晴一直关注着屋顶上的两个男人，年纪稍轻的男人对红背心男人说，这家的几个姑娘都长得不错，将来可以娶回家当儿媳妇。
红背心男人哈哈大笑着说:“别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啦，这一家人早晚要回城的。哪个会嫁给农村人！”
“没想啥你在望啥？”
王晓燕扁了扁嘴，感觉这两天对方晴越来越看不透了。
“我姑姑今天要来。”
方晴对王晓燕笑笑，不说点实际内容怕这丫头还会刨根问底。
看来农场人人都知道老叔一家的身份来历，说不定哪天跟着老叔一家突然就回城了。
可能是这几天已经熟悉了农场生活，想到要离开幸福农场，方晴竟然产生了一丝不舍。
也许在幸福农场也可以生活得很幸福。
幸福要靠自己的双手去创造，每天早上农场的广播喇叭里，都在播放鼓励人们先富起来的新闻，只要肯动脑筋肯吃苦，一定能过上好日子。
王晓燕没有接方晴的话题，好像故意回避提到方晴的姑姑。
这可不像王晓燕的风格！
“你见过我姑姑吗，她是什么样的人？”
方晴想到了那张藏在镜框背后的照片，穿裙子的姑姑又妩媚又迷人，跟电视剧里的名门闺秀一样。
“别问了，我也不知道咋说，等你见到了就知道了。对了，门帘做好了吗？昨天还差最后两根穿上就完工了。
你老婶怎么会想到送你姑门帘呢？送两袋玉米面或者一块布料啥的多好。你姑拿回去婆家也能有面子。送一挂门帘，嗯……”
王晓燕欲言又止。
听出王晓燕话里的意思，方晴心想她的这位姑姑一定生活贫苦在婆家还非常受气。
从照片里的年纪推算，姑姑今年应该也就二十三四岁吧。二十三四岁正是女人如花盛放的年纪，不过七八年的时间，照片里的姑姑应该变化不会太大吧。
方晴有些期待见到这位姑姑了。
炒肉的香味不断飘来，方辰从门里探出小脑袋，朝着老叔家的院子使劲吸着鼻子。方晴拉过弟弟，告诉他要晚点才能回家吃饭，如果饿了可以先吃一块糖果。
方晨乖乖坐在方晴身边的小凳上，看着姐姐织毛线。
既然织毛线是农场女孩人人必备的技能，方晴决定还是努力学会学精，啥时候都艺多不压身。
下午两点多，修屋顶的两个男人终于酒足饭饱离开了，黄长枝隔着篱笆喊方晴和方辰回家吃饭。
饭桌上只有一碗酱黄瓜和炒青菜，看着弟弟方辰失望的眼神，方晴摸着弟弟毛绒绒的脑袋安慰说：“等姐姐有钱了给你买好多好多肉吃，让你吃也吃不完好不好？”
“好哇。”
方辰点头，眼神又燃起了希望。
方晴给弟弟盛了一碗杂粮饭，望着还剩半锅底的饭，担心不够方柔和方美一起吃。
“吃饭了，大姐二姐过来吃饭。”
方晴喊了两声，没人理她。黄长枝在院里说：“她俩吃过了，你和辰辰吃吧。”
方晴朝院里看去，只见方柔正和母亲黄长枝在撤灶台。几块红砖已经烧黑了，一片柴灰被扫起两尺多高的烟灰。
房头小路传来一阵拖拉机的声音，方柔忍不住说：“一定是姑姑来了！”
方美把小人书塞进书包里，靠在窗台边朝大门口望去。她心里多少还是有点渴望姑姑来能给她带礼物的。王晓燕的表姨妈来都能给王晓燕带花裙子，她的姑姑来能送她一块花手绢也是好的。
方野不知从哪冒了出来，一边说带方辰去坐拖拉机，一边朝房头跑去。
方晴跟在黄长枝身后走出院子，方柔已经在前面伸长脖子观望了。
一辆红色拖拉机冒着柴油烟，发出突突的响声。
方文军从车斗里跳下来，举手抱起外甥女夏瑶下车，又抬手扶着妹妹方文娟跳下车。
看到方文娟，方晴大吃一惊。
眼前的乡下女人穿着灰布衫裤，脸色蜡黄，一头乱蓬蓬的齐耳短发像顶着一头乱稻草。哪还有照片里大家闺秀的一点影子。
是什么把照片里扎着两个蝴蝶结头发微卷洋气妩媚的小姑娘，变成了眼前的乡下女人，手里还拖着一个六七岁长得好像芦柴棒的小女孩！
“快叫姑姑。”
黄长枝站在院门口迎向方文娟，脸上勉强挤出一丝笑，为了摆脱尴尬推了推身前的大女儿。
方柔看了一眼姑姑挎着的蓝花布小包裹，翻了翻白眼转身回院。
“这孩子！”
不论怎么说自家还是有教养的家庭，待人接物礼貌还是需要的。大女儿当面让她下不来台阶，黄长枝有些讪讪。
“姑姑好！”
方晴热情地喊了一声，又招呼表妹夏瑶跟她去玩。
那边方野已经跳上了拖拉机，央求开拖拉机的段叔叔带他逛一程。方文军这时才发现儿子跳上了拖拉机，大喊着追上去把方野揪下车。
“你自己野也就算了，还带着辰辰瞎胡弄！”
方文军气得脸红脖子粗，方野笑呵呵地朝方辰作个鬼脸，见方晴走过来，他马上朝家里跑去。家里有客人在，父亲肯定不会当着客人的面教训他。
“哥哥拿走了我的五角星。”
方辰眼泪汪汪地指着方野逃离的背影。
“等姐姐一会帮你把五角星要回来。”
方辰的视线被夏瑶吸引了，他愣愣地望着夏瑶。方晴让他喊表姐。
听到方辰喊她，夏瑶紧张地躲到方晴身后。第一次跟母亲出门，她非常紧张，一路上都抱着母亲的大腿不敢放手。
“你几岁了？叫什么名字？”
夏瑶望着母亲走进院子的身影，有心去追，又担心方晴会责怪她。毕竟方晴是第一个对她如此亲切温和的人。
“七岁，夏瑶。”
“名字真好听！”
方晴拍了拍表妹的小肩膀。
夏瑶似乎得到了鼓励，寡淡的小脸绽开一丝欣喜。
“我妈妈给我起的。我奶奶说不好听，像旧社会的窑姐……”
“……”
哪有奶奶会这么说自己孙女的！
“瑶是美玉的意思，形容美好珍贵。你奶奶不懂，不要听她的。”
“嗯，我听姐姐的。”
夏瑶笑了起来，一张小脸在雨后晴天里终于有新鲜的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