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书翁八月底，夏日已接近尾声，一场大雨冲散了H市持续多日的闷热，在黄昏时分将停未停。
一辆出租车穿过湿润的街道，在十字路口缓缓停下。
季晴推开车门走下车子，一手撑起雨伞，一手取下脑后的发卡，散开被雨水稍稍打湿的黑色长发，缓步向不远处的咖啡店走去。
此时天色已经转暗，道路两旁的路灯尚未亮起，她沿着路边缓步向前，乌黑的瞳仁为她白皙精致的脸庞增添了些许清冷的意味，而路旁被雨水打湿的梧桐作为背景，恍惚间仿佛是电影中的某个画面。
忽然，一辆车子高速从她身旁驶过，溅起路旁的积水，落在了她的身上。
季晴愣住了，脚步不自觉一停，站在了原地，向罪魁祸首看了过去。
而车子却分毫未停，一路加速，继续向前驶去。
看着车子毫无愧疚感的尾灯，季晴心中火气上扬，但对方已然离开，此时情绪无处释放，只能自认倒霉，从包中扯出纸巾，擦拭起自己被溅湿的长发。
擦着擦着，季晴心下一沉。
坏了。
她低头打量自己，今早为了上班见客户，她上身白色丝质衬衫，搭配着浅灰色西装裤，此时俨然已经被溅上了零零星星的泥点，在浅色的衣服上格外明显。
而五分钟后，相亲就要开始了。
季晴看了眼前方的咖啡店，约定的相亲时间马上就要到了，完全来不及换衣服。
深吸一口气，有些烦躁地捋了一把头发。
她有种预感，弄脏的衣服仿佛是一种不祥的预兆，今天的相亲，可能不会顺利。
说不定又是个油腻的歪瓜裂枣。
白天和客户扯皮了一整天，本来就身心疲惫，她有点不大想进去了。
但这个时间点，对方多半已经到了，现在放鸽子不大合适。
算了，都打车到门口了，要是不进去，打车钱岂不是白花了，索性进去看一眼得了。
本着破罐子破摔的心理，她不再理会自己弄脏的衣服，径直走到了咖啡店门口，随手将手上的雨伞收进门口的伞框内，一把推开门走了进去。
和屋外雨后的街景相比，店内仿佛是另一个空间。
暖色的灯光朦朦胧胧地笼罩着店内，舒缓的音乐在空间中缓缓流动，此时正是上班族的下班高峰，宽敞的咖啡店内不算空荡，偶尔有轻声的交谈响起，氛围平静温暖。
季晴内心的浮躁被稍稍抚平，她定了定心思，停在原地，一桌又一桌的打量，开始寻找起自己此次的相亲对象。
忽然，她的目光落在了角落的一个男人身上。
那是一个气质很特别的男人。
出色的五官，戴着一副金属框眼镜，一头极短的板寸，穿着浅灰色丝质衬衫，气质松散而冷淡。
放在普通人身上会有点尴尬的发型，放在这个人身上，竟让人感觉莫名的合适，仿佛能感受到男人松散外表下的锐利和棱角。
此刻那人有些懒散的窝在沙发里，盯着桌子上的笔记本屏幕，修长的手指无意地敲动着桌面，似乎是在思考，又像是在出神。
他的对面没有别人。
季晴有些意外地愣了愣，她拿出手机，白皙的手指在手机屏幕上快速划拉了几下，打开微信便开始翻找起来。
下一秒，她找到了一张照片。
照片似乎是从什么证件上拍下来的，有些模糊，但能大概看出是个面容清秀的青年。
季晴拿着照片仔细比对着角落的男人，确实隐约有些相似。
相亲这么多次，遇到的都是照骗，照片正常真人秃顶的，身高一七几真人不到一米六的也比比皆是，这还是第一次，真人竟然比照片好看这么多。
季晴心中的乌云稍稍消散，抬步向角落的男人走去。
没一会儿，便走到了男人的桌旁，她抬起纤细的手指轻轻敲了敲桌面，不太确定地开口确认：
“……程绪？”
男人的思绪被突如其来的陌生的声音打断，他点了点头算作示意，漫不经心地起身坐正，然而目光却并未看向来人，而是仍然落在笔记本屏幕上，很不走心地开口回应。
“你好。”
好敷衍的招呼。
不过，看来自己没认错，这次的相亲对象就是这个男人。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
看着眼前这张出色的脸，季晴不免来了几分兴趣。
她并未计较对方的冷淡，自行在男人对面的沙发上落座，开口和对方打起招呼。
“你好，我是季晴，初次见面，很高兴认识你。”
“嗯。”
对于季晴的自我介绍，男人只是冷淡回应，注意力仍然放在自己的电脑屏幕上，思索着自己的事情。
“你……”看着眼前不知道在忙什么的男人，季晴正准备开口再说几句，咖啡店的店员便过来帮两人点单，打断了她将要说出口的话。
店员是个年轻女孩，她把菜单递给面前的两人，问完两位要喝什么，目光便停留在这个面容出色的男人身上，眼中隐含雀跃。
季晴将女孩的反应看在眼里，随口点了杯冰拿铁，随即有些兴味地打量着对面，等待对面的男人点单。
男人对两人的打量似乎毫无察觉，许是想事情想的入神，或是日常已经经历了太多这样的目光，只是语气疏懒地回复，“白水，谢谢。”
点单结束，店员小姐姐收起菜单，恋恋不舍地离开。
两人陷入了沉默。
季晴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对面这个看起来过分出色的男人。
从自己出现一直到现在，他的视线都没有落在过自己身上，反而一直盯着电脑屏幕，像是在思考些什么。
显而易见，对方的心思不在这场相亲上。
没一会儿，两杯咖啡被端了上来。
季晴端起咖啡抿了一口，看对方仍然没有回神的意思，她把咖啡杯放回桌面，决定主动打破僵局。
“程先生，你真人比照片出色许多。”
“嗯。”
男人的目光仍然落在电脑上，对方的夸赞并未提起他的兴趣，而那杯白水也被放在桌上，一动未动。
季晴挑了挑眉，耐下性子，又换了一个话题。
“不然，我们先做个自我介绍？”
“嗯。”
看着紧盯着电脑屏幕的男人，对方毫无主动开口的自觉，季晴思考了片刻，索性率先开始了自我介绍。
“季晴，27岁，现在在一家广告公司做广告创意，父母是大学教师。很高兴认识你。”
季晴一边介绍一边伸出右手，试图通过握手召唤回对方的注意力。
然而男人并未配合，季晴的手尴尬地悬在半空。
静默片刻，季晴顿了顿，收回悬在空中的手，耐心已然开始消解，在心中默默地给这个相亲对象减分。
“程绪，30岁，职业是家居设计，家中经商。”男人终于开口，说出了两人见面后第一个连贯的句子。
“家居设计啊，我的广告创意也和设计相关，看来我们的工作还有点相通。家居设计怎么样，应该很有意思吧？”
“还行。”
“我看你一直在看电脑，是在忙工作吗？”
“对。”
“家居设计的工作这么忙的吗？”
“嗯。”
季晴：……
得，什么人啊这是？
她自从进入25岁后便开始相亲，那些男嘉宾往往资料中显示的条件都还不错，但每次见面后都多多少少有些问题，让她对相亲产生了点心理阴影。
这个男人初见时一眼惊艳，季晴还有些意外，然而目前看来对方丝毫没有主动交流的态度，全程都是她在唱独角戏。
看在男人这张脸的份上，季晴决定再给他一次机会。
“都下班了，不用休息休息吗？”
“不用。”
“呵呵，您真敬业……”
话音落下，两人陷入了安静，这次对方索性没回复了。
季晴的耐心有些告罄，她收起为相亲撑起的笑意，黑亮的眼睛看向眼前不走心的男人。
“程先生，我理解您的工作可能很忙，但是大家的时间都很宝贵，要不您抽出点儿空，我们聊两句？”
这句话终于吸引了男人的注意力，他的视线从电脑屏幕转移到了她的身上，季晴分明看到，他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的瞬间，很明显地皱了一下眉头。
“等下，我弄个东西。”
说完又埋头忙了起来。
“……”
下了班赶过来相亲，就这么被晾着，感情就他的时间宝贵，别人的时间都不要钱？就这么乖乖等着，岂不是很没志气？
还有，刚刚的皱眉是什么意思？
季晴越想越不对劲，正要开口阴阳两句，但余光里看到一个人朝这边走了过来，便压了压心中的火气，准备等路人走远了再发难。
然而，对方似乎并非路过，反而在他们的桌边停了下来，站立着一动不动。
季晴有些不耐地看了过去，来人是一个长相娇小柔美的女孩，女孩的目光正紧紧地盯着坐着的程绪，眼中隐隐有些泪意。
看样子，像是和自己面前这个男人之间有什么纠葛。
“你为什么来相亲？我们……”话说到一般，女孩的眼泪索性落了下来。
这又是唱的哪出戏？
季晴转头看向男人，此时男人还盯着电脑，丝毫不为所动，理直气壮地仿佛此间的场面和他没有半毛钱关系。
女孩则执着地在桌边站着，啜泣声在安静的咖啡店内响起，颇有些引人注目，季晴分明感受到，周遭的目光都落向了这边。
两女一男，其中一个女孩还哭着，在路人看来，想必是很顺理成章的三角剧情。
她有点坐不住了。
眼前的场景怎么看怎么麻烦，万一相亲没成还惹一身骚，这地儿离公司不远，如果闹出什么事儿她就别在CBD混了。
至于眼前的男人……
虽然脸长得好看，但脑子不大正常，倒也没什么可留恋的。
想到这，季晴哪里还顾得上发火，索性偷偷拎起了手边的包，干脆跑路。
“你们聊，我还有事儿就先走了，”看到男人看向自己，季晴送去一个肯定的眼神，“放心，我自己那杯咖啡钱我自己付。”
“有缘再见。”
话落，没等男人反应过来，便拎包起身，逃一般地快步走到前台付款，然后离开了咖啡店。
……
她身后的咖啡店内。
程绪看着对面桌上还剩一半的冰拿铁，话多的女人已经起身离开，原本觉得麻烦的相亲比预料的要早一些结束。
相亲的事儿解决了，他转头看向身旁这个莫名其妙突然出现的人，感觉似乎有些眼熟，但想不起在哪见过。
“我们认识吗？”
听到这话，女孩瘪了瘪嘴，啜泣声越发频繁，“两周前，和平路茵咖啡，我们相过亲的。”
程绪回忆了一下，两周前他确实在和平路茵咖啡相过亲，但当时没细看对方的脸。
好像……姓李？
“李小姐。”
“有什么事吗？”
“你怎么可以来相亲呢？”女孩外表娇小，此时一边哭，一边说着指责的话，不但不惹人腻烦，反倒让人觉得有些娇憨。
但程绪对此不为所动，“李小姐，你说的这话好像你跟我之间有什么私人关系，但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我们也就相过一次亲吧？”
“程绪，从来没人会拒绝我，到底为什么，你……”
女孩正打算说些什么，被程绪无情地打断。
“没有为什么，别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不值得。”
本想抓紧把新产品的参数敲定了，但当下显然已经无法安静工作，程绪索性不再逗留，拿起桌面上的笔记本，不等女孩再说什么，起身离开了咖啡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