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离甜水巷不远的一个小院。
崔朗几乎一夜没睡,在床上翻来覆去,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隔壁屋子对此显然很不满——
咚咚咚的敲墙壁伴随着高声大骂:“狗入的东西,大早上鬼喊,还让不让人睡了。”
声音高亢。
吓的正在想事的崔朗浑身一抖。
过了许久才反应过来,又羞恼又气怒,牙齿咯吱咯吱响,骂人的话都到嗓子眼了,却迟迟没吐出来。
旁边屋子睡得是码头搬货的苦力,足足八个壮汉。
他要是开口骂了回去……这些大字不识的粗人可不讲道理。
粗鄙俗物!
心里来回骂了几句,崔朗一边小心的缩在床上,一边想:
要不是没有银子,他才不会赁了这间屋子,和一群粗人当邻居。
再等等,家里正在往族里使劲。
过几天他就能过继到崔秀才名下当嗣子,宅子铺子都会有的,最重要的是,他那个未来会极发达的堂妹,不,到那时候就是他的亲妹妹了。
想到这里,崔朗心中火热无比。
眼看着天亮索性不睡了。
准备起身去甜水巷子盯着,推开木门的声音又引起小院内一阵污言秽语。
崔朗故意踢了门一脚。
听着更加高昂的骂声,心中畅快不已,随即加快脚步。
因为心中急切,他租的这个地方本就离甜水巷不远,很快就到了地方。
崔家是二进的宅子。
虽然不算很大,但布置的很有文人情趣,小院内还植了一架葡萄。
崔朗路过的时候多看了两眼,夏天的时候可以温一壶小酒在葡萄架下乘凉,何其美哉。
穿过小院进了内宅。
他来的时候,崔明英正在用饭。
热气腾腾的汤面,猪骨头熬出来的汤底,切的细细的面条入口顺滑,上头码着两个煎鸡蛋和翠绿的青菜,喝一口汤,吃一口面,浑身都暖和起来了。
小菜是腌萝卜。
切成方方正正堆叠在一起,淡淡的红色。
腌的时候用的盐醋都不多,所以吃起来带着一点甜味,配着汤面,味道恰到好处。
这具身体许久未进水米,本来还不觉得饿,吃了一口面下肚,全身上下都在叫饿。
她极力压制才没有狼吞虎咽,怕伤了胃,慢慢的嚼碎食物吞下去。
偏偏这时候来了不速之客,打扰她吃饭!
崔明英的态度自然好不起来。
抬眼淡淡看了一眼来人,脑袋上顶着标红的两个大字,崔朗。
哦,垃圾系统要她攻略的对象。
然后,没有然后了。
她坐在椅子上继续自顾自挑面吃——刚丧父丧母的七岁小姑娘,你能指望她多伶俐?
过了一会儿,屋子还是静悄悄的。
崔明英心中讶异,探寻的看过去,就见便宜堂哥盯着自己一动不动,好似变成了木头人一般,却不知崔朗心中惊涛骇浪般袭来的震惊、惧怕——
太像了,这副神态太像前世的崔相了。
那个以女流之身,辅佐新帝登位,呼风唤雨说一不二的崔相!
上一世他只是普通的读书人。
读了几十年书,连个秀才都没考上。
忽然有一天,家里来了许多人送重礼拜访,又是良田又是大宅子,甚至还有伯爵亲自来为他说媒,要把女儿嫁给自己做续弦。
一切都美好的像梦一样。
崔朗被这些好处砸的昏头转向,也知道了这些人为什么这么讨好自己。
原来,崔家出了一位大人物。
他几乎没有记忆的堂妹,居然踩着千万人,登上了朝堂巅峰,内阁首辅!
知道原因后,崔朗欣喜若狂。
虽说当首辅的是堂妹不是堂弟,有些不趁意……官场是男人的事,自己从前也未听过朝中有这么一个女子为官,冷不丁人就成了首辅,实在让人想多。
虽是如此,可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自己读了这么多年书,才华横溢,偏偏连个秀才的功名都没有。
还不是没有靠山!
如今堂妹发达了。
一家人打断骨头连着筋。
虽然从前没怎么交际过,可他们毕竟是亲戚啊。
官场凶险,还是自家族人最靠谱。
在崔氏一族里,他读的书最多,和堂妹的血缘最亲近,自然最有资格去“帮衬”堂妹。
说不定堂妹也是这样想的。
不然,这些人怎么会来给自己送礼,讨好自己呢?
于是,崔朗心安理得收下了各色礼物。
可就在他和伯爵府谈婚论嫁的时候,一群官兵如狼似虎的闯进屋子,那个倨傲的伯爵爷战战兢兢站在一旁,低着头如同鹌鹑一般
连一个眼神都没给之前被他一口一个好女婿称呼的人。
到了地方,崔朗见到了这几天时时挂在嘴边的堂妹。
她用和现在一样淡漠、无所谓的眼神,高高在上瞥了他一眼,好像他只是地上的尘埃一般微不足道。
随口丢下一句:
“念在初犯,只杖二十吧。”
崔朗一听差点软倒在地上,起初还以为是玩笑,辩解叫苦,扯亲戚情分,都没什么用。
甚至他的好堂妹摆了摆手示意底下人动手,连观刑都没兴致便离开了。
读了几十年书的人,最讲究书中自有黄金屋。
别说出去做活,他连家中的活计都不曾沾过。
养出一身细皮嫩肉,厚实的大木板子打在屁股上,顿时皮开肉绽,崔朗如同一条濒死的鱼在凳子上挣扎痛嚎。
疼痛之时,他还听到有人嬉笑不屑:
“这软骨头,居然是大人的亲戚。”
“哈哈哈哈哈,人家收银子答应给人办事的时候可不软,胆子还大的很,连大人要削的爵位都敢保下来的。”
“蠢货一个。”
“别说了,在怎么也是大人的堂兄,乱收银子给大人在朝中惹了大麻烦,才打二十杖呢。”此人咂舌两下,语带羡慕:
“我们若是给大人捅这么大篓子,皮都要被扒掉。”
“是啊。”
“这狗东西倒是好命,投到了崔家。”
他被打板子,痛的恨不得去死。
这些人居然羡慕他!
崔朗最后只感觉到股间铺天盖地的痛袭来,才十五下就撑不住,昏过去的时候心中还很放松——昏了就好,就感受不到疼了。
谁知一睁眼,便发觉自己回到了多年之前。
他重生回来第一件事,就是鼓动家里和崔明英一家交好,若是能让幼年的崔明英把他当亲兄长看最好。
那位权势赫赫的大太监,不过是一个表兄罢了。
什么内相,厂公,归根究底还是没根的东西。
靠着攀堂妹的裙带子,才混出名头来。
这一世,也该轮到他了。
而且,他才会是发达显荣的那一个。
崔朗原本只想和堂妹搞好关系,好让日后被提携一番。
未曾想到苍天庇佑。
崔秀才夫妇居然翻了马车一起死了!
这件事前世没有发生,不知为何这一世有了不同。
消息传过来的时候,崔朗激动的全身发抖——
他知道自己最大的机遇来了!
死得好,死得妙。
没了父母庇护,他家凭着血缘自然可以名正言顺的抚养堂妹,顺便接收崔秀才积累下的财产,简直再好不过。
崔朗心里还有些遗憾。
论起来,夫妻之间才最亲近。
可两人是没有出五服的堂兄妹,本朝律法禁婚,违者,笞八十。
京都也不像小地方,民不举官不究。
不然娶了小堂妹最好。
说起来他也不亏,小堂妹性子是强横了些,倒是从小就能看出来是个美人坯子。
实在可惜了。
但是也不是没有解决办法。
不让堂妹嫁出去就是,就说体弱舍不得她嫁。
这样,便能留在家里一辈子辅佐他这个兄长。
他也是为了堂妹好,闺阁女子娇养一辈子才是正理,何必在外抛头露面,败坏世风,还不如助他这个最亲近的堂兄荣华富贵,指点江山。
来之前,崔朗脑海中一切美好的幻想和得意的心思。
都在这个冷淡的眼神下完全溃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