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准不知该如何作答,双手把着沈好的肩膀,拉开两人的距离,看着她的眼睛,沉声道:“沈好,你冷静一点。”
“冷静?”沈好突然笑出声,眼中还含着泪水,笑容却是越来越大,带着哭腔:“我怎么冷静?身上突然压着十几万的外债,你让我怎么冷静?自从他俩离婚,你知道我是怎么过来的吗?你知道我一个人是怎么活的吗?你见过外面的流浪狗吗?他们还能在垃圾桶捡东西吃,还能被好心人喂食,而我呢?只能靠自己,一边学习一边打工,没有任何一个人帮助过我,而现在,他竟然让我为他还这么多的费用……”
声音越来越大,到最后几乎是撕心裂肺的吼出来的。
谢准被沈好激动的情绪完全震慑住了,他甚至开始反省自己是不是说错话了……
“对不起,我不是那个意思……”谢准突然慌张起来,开始不住地道歉,赶紧开口安抚她:“对不起,我真不是那个意思,我的意思是,你先别急,事情还没了解清楚,咱们去问问医生,然后再考虑其他的,好不好?”
沈好看着谢准没有丝毫怒意,反而还在一直安慰她,心里也有些过意不去,知道是自己的情绪太激动了,只能点点头,任由谢准拉着自己走去医生办公室。
医生正坐在椅子上翻着文件,听到敲门的声响,抬头看了一眼,随口问道:“有什么事?”
“医生您好。”谢准牵着沈好的手走进了医生的办公室,进门直接自我介绍道:“我们是沈克的亲属,她是沈克的女儿,沈好,我是她爱人。”
听着谢准的话,沈好心中动容,眼神复杂地看了一眼谢准的背影。
“坐吧。”听到谢准的话,医生又抬头看了几眼,然后低头继续忙碌自己的事情,话中有话道,“沈克从入院以来,一直是自己在医院,天天说她女儿过得怎么样怎么样好,怎么怎么有钱,却是一直没看见过,今天才有机会见到啊。”
语气中带着一些嘲讽,没有丝毫地掩饰。
沈好听出了医生话里的意思,知道医生误会自己是不孝女,本想出口解释,想想还是作罢。
“医生,我们特地从J市赶回来的,因为沈先生从沈好小的时候就对她言语辱骂,并且还会动手打她,自从和沈好的妈妈离婚后,更是直接躲了起来,沈好一直是一个人辛苦生活,直到沈先生知道自己有病之后,才给沈好打来电话。”谢准先她一步出口解释道,条理清晰,直接将沈克的可恨之处罗列了出来,“沈克打电话来,其实也没什么特殊的目的,就是为了要钱。”
谢准说得自如,原本一直忙碌的医生听到他的描述,蓦地停下笔,抬眼看向戴着口罩和帽子的谢准,皱着眉问道:“你说的是真的?”
谢准颔首,肯定道:“医生,我所说千真万确,世上会有哪个儿女不爱父母呢?除非是父母从小就不爱儿女,人心都是肉长的,感情都是相互的,怎么可能会有人恶意抹黑自己父母高大伟岸的形象呢?您说是吧?”
医生看着谢准振振有词的样子,沉默一瞬,似乎是认同了他的话,语气比之前和缓一些:“你们家里的事我管不着,你们来找我有什么事?”
“我们刚刚去过了沈先生的病房,他说自己得了胰腺癌,在医院住了这么久,治疗所需的费用是十几万,是真的吗?”谢准问道。
医生在电脑上调出了沈克的治疗记录,翻看了一会,表情沉重,颔首道,“沈克的确是胰腺癌。费用的话……胰腺癌的治疗一般分两种情况。如果胰腺癌具有外科手术切除的可能,我们会建议首选外科根治性治疗,包括胰十二指肠切除、胰体尾联合脾脏切除、全胰切除等。其治疗费用,既包括手术的费用,还有手术之后后续治疗,特别是化疗的费用,总体花费一般不会少于10万元。”
谢准点点头,如果沈克已经手术的话,那他应该没说谎。
“不过。”医生话锋一转,“沈克发现的太晚了,来医院的时候就已经到了晚期,我们是建议他采取支持治疗、营养对症治疗以及疼痛对症治疗,每月的费用大概是几千元到一两万元不等。”
“请问现在沈先生在医院的账单我能看一下吗?”了解了大概情况后,谢准继续问道。
“去一楼缴费窗口查一下就行。”医生说道,“不过我要提醒你们,沈克虽然现在到了晚期,但是因为他体质很弱,随时会到终末期,如果真的进入终末期,花费虽然不会太多,但是患者的总体生存时间也不会太长,你们做好心理准备。”
沈好坐在谢准身后,鼻子一酸,心里非常复杂,虽然她对沈克的感情没有那么深厚,但是当她听到医生说沈克已经时日无多的通知后,心里也隐隐作痛。
谢准谢过医生后,直接拉着沈好的手,下到了一楼,将她安置在角落的长椅上坐好,然后他自己一人去到缴费口取沈克的账单,他怕沈好看到账单会情绪失控,所以选择代她去取。
没过多久,窗口的护士就递给他厚厚的一沓票子,谢准翻看了一下。
住院应该已经有了一个多月,一开始的账单沈克自己都已经交过了,后面的账单都标注了未缴和催缴的标识。
谢准猜测沈克在这个时候发现自己已经没有钱了,这才急迫地给沈好打了电话。
剩下额度欠款零零散散算起来,估计也有十万左右,谢准回头看了一眼坐在椅子上失神的沈好,拿出了手机给沈克付清了费用。
迟疑片刻,又存了十万元在他的账号里。
结束一切后,谢准将账单揣到兜里,赶到沈好身边,蹲在她身前握着她的手,看着她通红的双眼,柔声道:“出账单需要一段时间,你在这里等我,我去个厕所,千万不要离开,好吗?”
沈好点点头,眼中满是无助。
谢准心疼地摸了摸她的脸,见四下无人,摘下口罩亲吻了一下她的额头,然后再度戴上口罩,转个弯后,直奔沈克的病房。
沈克正仰面躺在床上,看到全副武装的谢准走进来,诧异了一瞬,“你是谁?”
谢准反手将房门关紧,坐在沈克旁边的床位上,摘下口罩和帽子,恭敬地颔首道:“您好,沈叔叔,我是沈好的男朋友,谢准。”
沈克怔了怔,打量了一番谢准,然后嘁了一声,面露鄙夷道:“小丫头片子自己什么都不是,竟然还能找到你这种长相的男朋友,肯定是上辈子我和她妈给她积的德。”
谢准听着沈克对沈好的贬低,强忍着怒火,也不再礼貌对待,低声道:“虽然说你是沈好的爸爸,但是这么多年来,你没尽过做父亲的责任,所以沈好也没必要为你垫付治疗的费用。”
听着谢准的话,沈克面色愠怒。
“你欠医院的钱,我刚才帮你垫付了,还为你预存了十万,如果没有意外,应该能撑到你结束生命,如果那个时候钱还没有用完,会自动转到沈好的账户里。”谢准看着沈克,眼神冷淡,“我们刚才问过医生了,你已经没有手术的可能了,只能勉强用药来维持生命,用的药虽然不是最好的,但也不是最次的,我不想让沈好在你这里留下不孝的名声,所以该做的我们还是会做,不是为了你,而是不想让人误会沈好,鉴于你这辈子对沈好的所作所为,我这么做,已经是对你最大的善意了。”
谢准起身,对沈克深深地鞠了个躬,“你这辈子唯一做对的事就是把沈好带来这个世界,不然的话,你现在可能只能孤独等死了。”
说完这话,谢准直接转身离开了病房。
沈克看着谢准离开的背影,苦笑了一声,苍老又虚荣的脸上露出一丝悲怆。
谢准出门后丝毫不敢耽搁,直奔一楼去寻找沈好,
看到沈好仍旧坐在原来的位置时,谢准才松了口气,走过去坐在她身边,让她靠在自己肩膀,摸着她的头发,“不用怕,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会在你身边的。”
“我爸他……”沈好犹豫道。
谢准面露凝重,“你不用担心,医生会尽力救他的 。”
沈好摇摇头,“我不是担心他,而是我妈她……”
谢准不明所以,安静地看着沈好,似是在等她解释。
“我怕他会去打扰我妈妈的生活。”沈好垂眸,心中顾虑,声音有些颤抖,“他们离婚的那段时间,吵得很厉害,两个人的状态都像疯了一样,因为是我妈妈先提的离婚,而且离婚之后她就很快就重新组建了新的家庭,我爸就认为是我妈蓄谋已久,经常会打电话或者发消息骚扰她,说一些很难听的话,我怕他这次也……”
谢准握住她的手,“那你要打电话过去问一下吗?”
沈好摸了摸兜里的手机,踌躇片刻还是放下了手,神色失落道,“算了吧,我不想打扰她好不容易得到的新生活。”
“她是你妈妈,打电话问一下没关系的。”谢准轻声劝道。
沈好低下头,“算了吧,她应该不想让我联系她,毕竟她已经有自己的生活了,应该不需要我。”
谢准也不好再劝她,毕竟是她的家事,自己再如何也不过是个外人。
晚上回去后,沈好简单吃了一口就睡了过去,睡得很沉,估计是白天的经历让她疲惫,谢准推开房门,房间内的窗帘已经被拿了下来,清白的月光从窗外照进来,映着沈好恬静的脸上,隐约能看到眼角残留的泪痕。
谢准坐在床边,伸出手温柔地抚摸着她的脸,似是感觉到谢准的触摸,睡熟的沈好皱了皱眉头,然后把自己蜷缩起来,小小的一团窝在大床上,看着她缺乏安全感的样子,谢准长舒了口气,轻手轻脚地为她掖了掖被子。
拿起沈好的手机,翻出了那个备注是‘妈妈’的号码。
复制到了自己的手机上,看着时间不算晚,思忖片刻,还是发了一条消息。
‘您好,我是沈好的男朋友谢准,方便和您见一面吗?关于沈好的爸爸,我们有些话想说,我们在H市,地点您来定。’
见沈好没有察觉,谢准悄悄退出了房间,关上了门。
谢准将房间的灯关上,一个人坐在沙发上,仰头看着天花板,心里有着说不出的滋味,他来之前,明明已经对沈好的家庭大概有个了解,本是有些心理准备,但是真正经历了这些事后,他发现自己的准备都毫无作用,反而是让他的内心更加悲恸。
虽然他的家也算不上是多幸福,但是起码他的父母对他是百般呵护,虽然后来他的妈妈也因故去世,哥哥也离开了家,但是他从小就是在他们的爱里长大的。
其实他没办法对沈好的经历感同身受,因为他没经历过这些事情,所能了解到的感受不过都是道听途说。
但是当他真真切切地听到沈克对沈好说出的话时,心里也满是震惊,这种父母不爱孩子的事情他之前也是听说,或是在新闻里见过,但当他亲眼从沈好身上见过后,他只有心疼。
他庆幸,幸亏沈好自己没有放弃自己,还能努力向上生活。
若是一个没有毅力的人,恐怕现在早就流浪街头,沦为街边的乞讨者之一了。
这时,手机嗡了一声,谢准拿出手机,怕吵到沈好睡觉,他将手机调至了静音。
是一个没有备注的号码发来的,谢准眼睛一亮,竟然是沈好的妈妈,没想到她真的回复了自己。
手指有些颤抖,心情激动地点了进去。
‘好,明天中午十二点,在锦苑街道的零一咖啡店。’
短短一句话,燃起了谢准的希望,沈好不能面对,不敢面对的事情,他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