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转阴,凉风将枝叶吹得窸窣作响,还是未时,却像要天黑一般,眼看着快要下雨。
三个人影立在京郊坟场的入口处,这里有一片浓密的松林,加上天公不作美,看上去黑压压一片,锦儿有些紧张地打量着四周,“世子妃,这里阴森森的,要不我们改天再来吧。”
“常侍卫在,你别怕。”顾繁衣安慰她道,刚要抬脚进去,又落了下来,“锦儿就留在外面吧,常侍卫保护你。”说着递给常嘉一个信任的眼神。
好不容易找萧霁讨了个出府的机会,却被常嘉这个跟屁虫看了一路,顾繁衣正愁甩不掉这个身法诡谲、来无影去无踪的麻烦,不如顺水推舟让常嘉跟着锦儿。
“世子有令,常嘉要寸步不离保护世子妃。”常嘉拱手恭敬道,一副公事公办的严肃神情。
顾繁衣心中又将萧霁咒骂一百遍,可是现在又打不过常嘉,只能任由他跟着了,“锦儿,害怕的话你就不要进去了,我们去去就回。”语罢在地上捡了根稍粗的树枝比划比划后递给锦儿,“别怕。”
锦儿双手握着那根树枝,声音有点发抖,“世子妃,我还是跟你们一起进去吧,锦儿一个人害怕。”
三人抬脚进了密林,顾繁衣一马当先,锦儿居中,常嘉断后,一路上七弯八绕,好不容易才在密林一角找到摇芳的坟头。
“到了。”
这片坟场又大又乱,坟茔上千,杂草丛生,地上铺满了松软的针叶,也不知道常嘉是怎么记得路的,何况这里大部分坟头连块牌位都没有。
摇芳的坟茔简陋,没有牌位,泥土是新翻的,下沿围了一圈石块。顾繁衣跟常嘉确认再三才开始祭扫。
让锦儿摆了祭品,口中还不悦道:“下次给你造个灵位来好不好,都找不到你……常侍卫?”
常嘉点燃了拎了一路的香烛纸钱,应了声“是”,一阵轻烟在林中升起,顾繁衣取了三支香,就着焚烧的纸钱点燃,朝着坟茔拜了拜,为了真正的顾繁衣祭扫摇芳。
人各有命,望来世安好。
口中念念有词道:“我来看你啦摇芳,我现在很好,你放心!”心里还补了一句“保佑我顺利离开王府吧”。
顾繁衣绕着坟茔替摇芳扫了扫杂物,一边扫一边想怎么摆脱常嘉,这里地形复杂,光线昏暗,就算暂时甩掉常嘉,恐怕也要在坟场里绕上几圈,可如果放弃这次机会,却不知道下次什么时候能有机会出府。
顾繁衣出府前默默收拾细软,反正也不多,藏在宽大的衣袍下并不惹眼。
“世子妃要去哪儿?”常嘉抱着剑靠在一颗松木下,他一身玄色衣衫,在昏暗的坟场里仿佛要跟那株松木融为一体,只漏出一双闪着精光的眼睛。
顾繁衣神态自若,头也不回地往相反方向走,“去解手,常侍卫也要跟着吗?”
“世子妃,这里阴气森森的,又是在外面,您……”锦儿担忧道。
“一起?”顾繁衣向锦儿发出邀请。
锦儿连连摆手,左顾右盼地往后慢慢挪到常嘉旁边。
光线越来越暗,林子里响过几声鸣叫,一只乌鸦立在不远处破败的木牌上,坟场的气氛变得渗人起来,锦儿紧紧抓着那根树枝,盼望着世子妃早点回来。
二人等了半晌也不见人回来,开始担忧起来。
“世子妃?世子妃?”
无人应答。
顾繁衣躲在一个低矮的凹陷里,上面横躺着几根粗壮的树枝,盖满了厚厚的针叶,刚好可以遮蔽上方的视线,下面是一处陡峭的斜坡,顾繁衣抓住旁边裸露的树根,将身体支起来往下看。
没有路,是一段悬崖。
顾繁衣暗自叹了口气,她万万没想到的是这片坟场明明处在山脚下,但背面却是悬崖峭壁,根本不可能从相反的方向出去。
而侧面有一条进城的大河,水势湍急,常人难以横渡,以顾繁衣现在的身体下水,恐怕还没到河对岸便被冲走了,没有船只不可能轻易渡河。
这里是坟场,周围荒无人烟,除了清明时节路上行人较多以外,平时压根儿没几个人,今日天气不佳,估计整个坟场只有他们主仆三人,如此情形,顾繁衣是绝不可能混入人群中靠制造混乱溜走的。
顾繁衣要的是离开王府,好好过这上天眷顾的新生,而不是出师未捷身先死。
她思忖再三,决定原路折返。
顾繁衣拽着树根艰难起身,地面又斜又陡,一个没站稳又摔了一跤,辛亏她眼疾手快拉住地面上蔓延的树根,避免了划下山崖的命运。
刚刚还心存侥幸,抬眼一看,一只血红的眼睛正在盯着她看。
“啊——”顾繁衣惊呼出声。
刚才躲避的凹陷处,原本覆着横七竖八的枝叶,乍一看并没有什么异常,里面却别有洞天,那只突然冒出来的血红眼睛把顾繁衣吓得不轻。
他右眼充满血丝,左眼上覆着一张脏污的布条,绕过脑袋打了个结,眉毛和头发稀疏,颜色浅淡,一张脸是异于常人的苍白,这么一颗脑袋突然从那个凹陷的洞里伸出来,谨慎得打量着顾繁衣。
顾繁衣吞了吞口水,“这位仁兄,在下无意闯入,马上就走,别激动……别激动……”还没等顾繁衣再爬起来,那个人伸出他那骨节嶙峋的手一把抓住了顾繁衣,他的指甲很长,又弯又尖,比萝月的指甲可怕太多了。
她的身子被他拽进去大半,里面是一个黑黢黢的洞穴,不知道哪里来的怪人,居然住在这种地方。
顾繁衣挣扎的惨叫响彻整个坟场,该死的常嘉,怎么还不来?她慌乱中摸出一把匕首,大力刺向那怪人,那人除了蛮力没有别的技巧,被顾繁衣刺了几回便带了伤,可他对刺伤毫不在意,似乎感觉不到疼。
“世子妃!”常嘉纵身一跃,袖中射出一支箭簇,擦过顾繁衣的头发,射中了他那只血红的眼睛,那人终于松开了顾繁衣,捂住流血的右眼,喉中发出低沉的哽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