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持花梦在线阅读_安白

持花梦

作者:安白

字数:9912字

2024-06-24 已完结

简介

我初来人间时亦是大雪冰封,逢人界危难,行号巷哭。

我实在奇怪,肝肠寸断究竟是什么感觉。

于是扬腿,踢了扇灵一脚,「打我。」

「我要哭。」

扇灵吃瘪,不耐烦地喊到,「你可是为世人散播快乐的喜神娘娘啊!」

他嘟囔,「喜神,怎么会哭呢。」

扇灵,你骗人。

喜神明明也会哭。

(1)

我抵住杜濯起伏胸膛,不可置信地问,「你方才说什么?」

他低眸浅声,「晚晚怕疼。」

我在入神籍千年,虽香火不旺,却也不至于沦落到要替别人生孩子。

神明,自有神明的尊严。

我冷笑,「凭什么?」

况且他知,我也怕疼。

他不耐烦地起身,徒留满床狼藉,「扫兴!」

我追出去,看到方才还冷着脸的杜濯正在不远处同徐晚晚笑谈。

举止亲密无间,像极了恩爱夫妻。

杜濯走后,徐晚晚扭着腰向我走来,她假意扶了扶头簪,「王爷向来火急火燎的,姐姐别在意。」

她发间的步摇在余晖下明灿灿的,与我头上的半分不差。

这本是我与杜濯成婚时他亲手为我打造的,他说,「阿悦,唯有你配得这样举世无双的东西。」

可如今,他轻易将它送给了徐晚晚。

后半夜,我张开手掌,天帝的封印若隐若现地蔓延至指尖。

我抿唇,背上细软欲离开林王府。

一道剑气犀利地划过,杜濯的目光落在我的包袱上,「你想走?」

徐晚晚缩在他身后,手中提着花灯。

我忽得记起,我与他的初识是在灯会上一同为摊主出头,他衣袂翩然,剑未出鞘便将一众地痞无赖打得倒地不起。

末了还不忘回头挑眉,满脸少年的张扬之气,「这等小事不必姑娘出手。」

他为人,我为神,但我们一样渴望人间正道,便结伴快意江湖。

他握长剑,扶贫救世。

我执小扇,散播喜乐。

那半年,我们生死与共,满腔少年侠义。

「我讨厌陷入你与徐晚晚的情爱之中,」我将嵌入木门的剑取下来递给他,「杜濯,放我走吧。」

他愣了半瞬,仰首挥斩接过的剑,「可以,留下此玉你便自由了。」

腰间一轻,无暇沉白的和田玉砸在地上,蜿蜒出几条裂纹。

我心下大惊,连忙去捡。徐晚晚趁机踩住我的手,言词傲慢,「神明如何,不照样被我踩在脚下。」

她脚尖狠狠碾了一下,十指立刻传来钻心的疼痛,掌下的玉彻底碎成了两半。

「江时悦,不许动她!」杜濯口中惩奸除恶的长剑正悬在我的眉心。

我扳徐晚晚的手滞在半空。

原来,我竟是拆散他们的奸恶之人。

过往数不清的年月里,我秉承神祇之责,广爱世人,从未像此刻这般怨恨谁。

偏杜濯,又是我最深爱之人。

一股酸涩哽在喉中,我抽出步摇抵在他脖颈,浑身颤抖,「杜濯,你明知道这玉对我意义非凡……」

他攥住我的手腕,将我甩到墙上,凸出的砖瓦咯得我脊背生疼,可他的眉眼却徐徐转向身侧之人,「不过一个扇灵。」

「为了晚晚,就算要牺牲天下万民又有何不可?」

他揽着徐晚晚从我身前走过。

寒风刺骨,遗落的花灯在雪地里转了两圈,骤时燃起火,不过眨眼间便只余焦黑的竹架。

杜濯向我表明心意时,送的便是花灯。

枯树断崖,我们并肩席地而坐,花灯中的盈盈烛光晃荡摇曳。

我唰得合上小扇,「如此多貌美女子倾心于你,你竟没有一个中意的?」

「我要扬名江湖,除不平事!」杜濯清咳一声,话音却更低,「若真要成家,也得是与你。」

我惊道,「我?」

他正身,微弱的火光恰好打在他脸上,「江时悦,我喜欢你。」

「除却大义,我只想与你共赴山海。」

我被他吓了一跳,「可我是神明啊。」

他诚挚发问,「神明,便不能被爱么?」

我垂首,地上的灵玉早已恢复如初。

它蕴含神力,三界六道仅此一枚,可扇灵的最后一丝灵识却归于虚无。

脸上痒痒的,我抬手抹了一脸的泪。

仰头,见白雪纷飞。

我初来人间时亦是大雪冰封,逢人界危难,行号巷哭。

我实在奇怪,肝肠寸断究竟是什么感觉。

于是扬腿,踢了扇灵一脚,「打我。」

「我要哭。」

扇灵吃瘪,不耐烦地喊到,「你可是为世人散播快乐的喜神娘娘啊!」

他嘟囔,「喜神,怎么会哭呢。」

扇灵,你骗人。

喜神明明也会哭。

(2)

杜濯终究没有放我出府,他派人将我禁足在西院,夜夜入我房中。

两个月后,我怀孕了。

徐晚晚倒比杜濯还要殷勤,她拂落肩头的雪才进屋,「我已向王爷求情解了姐姐的禁足,只是孩子生下来以前,姐姐还不能出府。」

「对了,我喜欢男孩,若是姐姐生下女孩儿,」她吹凉汤匙中的安胎药,缓缓递至我唇边,「我会杀了她哦。」

我摸出被褥下的匕首,「你敢伤我的孩子,我便杀了你!」

谁料她竟向前凑了凑,吹弹可破的肌肤贴在刀刃上,嘴角勾起自信的弧度,「你不会的。」

我执刀柄的手堪堪松了一瞬。

天帝把我封印在肉身五十年,虽法力全无,但我终究位列神籍。

神明,不该干涉人之生死。

无论是徐晚晚,抑或我腹中胎儿。

我摩挲着腰间的和田玉,它神力强悍,必然能改变胎儿性别……

「春寒料峭,阿悦在这里做什么?」

浑身如同撕裂般不适,我连连后退,向着来人行礼,「拜见皇上。」

沈风闲尴尬地收回扶我的手,「杜濯,待你不好?」

他华冠锦服,眸光炯炯,早已看不见两年前颓废无望的模样。

论起来,我与沈风闲结识的时间比杜濯还要早一些。

那时我在街上布了粥摊,灾民哄抢,唯有沈风闲穿着脏兮兮的衣裳坐在茶楼顶,乱发遮住了他的脸,但凭借神明的直觉,我知晓他准备自戕。

混荒之年,灾民自我了断算不得稀奇事。

我攀上茶楼,安静地坐在他身旁。

三个时辰后,倒是他先开口,「难民暴虐,姑娘心善施粥,只怕有朝一日他们会反口吞了姑娘的骨血。」

「人性本善,待海晏河清,他们必会温良恭俭。」

他猛地抬头盯着我,死水一般眼睛泛出湿漉漉的泪花,「汀遐……」

沈汀遐,是赫赫有名的元国公主。

她怜悯百姓,散尽钱财为他们裹腹,可难民蜂拥而上,不顾一切地争夺食物。

而正当年华的公主,被生生踩踏至死。

此事传上天界,天帝亦为之惋惜。

我试探道,「你是皇上?」

他闭眼别开头,眉间满是痛苦之色,「我的皇妹就死在这些灾民脚下。」

「只因为我是皇上,当爱民如子……」

我轻叹一口气,缓缓摆动小扇。

光影流动,淡化苦痛……

沈风闲的拳头重重落在石桌,「若你开口,我革了他的官职。」

我摇摇头,「不必了。」

杜濯品性坦荡,全心为民,这官职他当之无愧。

未等沈风闲再开口,便有下人来报,「夫人,王爷请您一同去喜神庙。」

进山路上,我挑起轿帘,望着杜濯与徐晚晚共驭一匹马,缱卷缠绵。

我拍动轿子,「快些走。」

恍惚,徐晚晚偏头,朝我抛来得意的笑。

她不知道,那匹马被我喂了巴豆。

我在庙里饮了许久茶,徐晚晚才拖着疲软的身子,大汗淋漓地爬上山。

她扇动手帕散热,恶狠狠地指着我,「江时悦,你给我等着!」

说罢,她便换了笑脸贴在杜濯身上,「王爷,过些时日春光潋滟,山下野花盛开必然美不胜收,可山顶也没个观景台……」

杜濯瞥我一眼,「原来晚晚爱看花,那我便拆了喜神庙建观花台。」

「可是,」徐晚晚故作柔弱,「姐姐会不会不高兴啊?」

他点了点她的鼻尖,宠溺道,「为博晚晚一笑,管他旁人如何。」

「况且,这庙是我盖的,我说了算。」

我苦笑。

杜濯本是孤儿,自小浪迹江湖,因我与沈风闲结识,二人志趣相投,结拜为兄弟。

后来,沈风闲下旨封他为林王。

他刚入官职就召告举国上下,只需一枚铜钱便可领一旦米。

而他用那些钱,修了座喜神庙。

我们成婚前日,他站在我的金佛像前起誓,「阿悦,你总说世人不知你,那我便集百家钱为你建庙,从此你信徒遍布。」

「但我杜濯,生生世世都会是你最忠实的信徒。」

杜濯举起林王府的令牌,对着佛堂中前来上香的百姓,「今日拆喜神庙者,本王赏银百两!」

我没有阻止,就站在门外,怔怔看着金碧辉煌的佛堂变为杂乱废物。

徐晚晚环胸,「姐姐你瞧,在金钱面前,无人在意神明。」

她夺走杜濯,教唆百姓,对我冷嘲热讽。

可她不知,杜濯的爱我不是非要不可,百姓的恶我亦早已见过。

神明之心,不是她一届凡人可以撼动。

「杜濯,你疯了!」沈风闲剑指杜濯,切齿拊心,「这可是阿悦的庙!」

杜濯不屑地推开他的剑,「从前比试次次败于臣,皇上何必自取其辱?」

沈风闲冷嘁,逼杜濯出剑。

短短六招,刻着金龙的剑便架在对方肩颈旁,「杜濯,你输了。」

「怎么可能?!」

四海为家时,他们二人时常切磋武艺,次次杜濯都胜于沈风闲半招。

他自然不知,是我偷偷在背后相助,也难怪他会有如今这般反应。

「还记得吗,」沈风闲开口,「你我决裂时,我曾说过的话。」

杜濯眼底划过后知后觉的隐晦。

临走时他拽住我的手臂,声音阴沉难测,「往后莫再做磨灭我尊严的事。」

我应道,「不会了。」

杜濯,往后再也不会了。

你的生死和输赢,与我何干呢。

(3)

我遣退丫鬟小青,倚于栏干前。

薄冰下的红鲤鱼欢快游动,从前在天界,我从未安静地观鱼,扇灵总说我活泼好动,没有一点儿神明的稳重。

我刚想离去,便被人从身后推了一把。

浸入池中那刻,我紧紧护住肚子。

冰冷钻进身体的每个角落,我沉浮其中,灌了满腔的水。

隐约间我被沈风闲救起,他将我横抱在怀中,胸膛剧烈起伏,「徐晚晚,你竟敢不敬神明!」

醒来后,小青后怕哭泣,说自己没保护好我,顺带骂了徐晚晚几句。

「往后没有根据的事,不要宣之于口。」

「夫人落水时岸上只有徐晚晚一人,不是她还能是谁?」

落水前我闻到了羊膻味,而羊肉,是徐晚晚最讨厌的吃食。

过了会儿小青又怨怼道,「您还怀着孕,王爷也不来瞧瞧。」

我看着铜镜中撅嘴给我梳妆的小青,噗地笑出声,「杜濯不来,反倒轻松。」

我刚梳妆好,沈风闲就来了。

见我无事便叽叽喳喳在我耳边讲个不停,「喜神庙我修缮好了。」

「杜濯那个挨千刀的,等朝堂稳固我定把他发配到蛮荒之地!」

我掏掏耳朵,接过他递来的茶,「安国使臣今日进宫,皇上不用接待?」

他微怔,不加掩饰地咧开嘴角,「听阿悦的,你若有事立刻派人通知我!」

他走后,我仔细查看林王府的账本。

今日采购羊肉的是后厨丫鬟,我派小青传唤,才得知她今日午后便失踪了。

回去时,杜濯正在我门前焦急踱步。

「阿悦!」他扶住我的双肩,神色担忧皇滤,「晚晚被劫持了,你救救她。」

果然,还是为了徐晚晚。

「杜濯,我现在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类女子,如何救她?」

「你是神明,一定有办法的。」

他红着眼眶,几近乞求,「没有晚晚,我活不下去。」

我从未见过杜濯这般模样,他是真的爱上了徐晚晚。

我冷漠地将他拒之门外。

天色昏暗时,我终是去往城隍庙,请他将徐晚晚救回了林王府。

无他,只因漫天神明皆不会见死不救。

我立在台阶下,望着杜濯抱起徐晚晚径直向府中走去,小腹刺痛,我垂头才发现衣裙上浸了一簇簇的血。

「哎呀,奴婢去请大夫!」

我抬手拦住她,「不用。」

落水加之奔波劳神,人类医者保不住这个孩子。我到底动用了和田玉的神力,安胎固体,移换性别。

胸口闷痛,我骤然呕出一团血。

使用灵玉会遭反噬,但我没有选择。

徐晚晚虽无性命之忧,但却毁了容,杜濯因此待她更好,甚至不远万里寻来了她最爱吃的荔枝。

倒是徐晚晚,一反常态地总往我院里跑。

「放心,姐姐的孩子只会是姐姐的。」

说罢她塞给我一把瓜子,「不如姐姐同我讲讲,皇上和王爷究竟为何决裂?」

我缓缓说道,「因为我。」

那时城东有恶霸鱼肉百姓,杜濯持剑前去,沈风闲心绪不稳,我便没有跟去。

可魔族将我擒住绑在街头的长桌上,「此为天界喜神,她的血肉能淡化痛苦,让人一生喜乐无忧。」

压抑的街道,行人纷纷驻足。

他们渴望神明的救赎,却又无谁会在意落魄的神明。

沈风闲高高举起刀,他说,「阿悦,我太痛苦了,对不起,对不起……」

人类并不能伤我,可那匕首之上分明沾染着魔气。

尖刃狠狠剜进心口。

其他人效仿沈风闲,一刀刀、一口口将我的血肉吃干抹净。

魔君轻蔑道,「喜神,本君甚至不用蛊惑人心,就能杀死你。」

「这便是,你要守护的世人?」

他问,「值得么?」

我想说话,却发觉自己没有嘴。

后来我无数次午夜梦回,再想不起那是怎样锥心的疼痛。

只记得,那年冬天太冷了。

杜濯回来后如着魔般连杀数人,百姓惊恐散去,他揪住沈风闲的衣领,恨意昭昭,「沈风闲,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长剑穿透沈风闲的左肩,将他死死钉在墙上,「你怎么能……」

不等杜濯说完,沈风闲猛地抬首,疯癫狂笑,笑到整张脸糊满了泪,「杜濯,」

「神说自己怜悯众生,可当神偏爱你时,你就已经赢了。」

我本该就此消逝的,可扇灵散尽修为给我筑造灵体,唯余一丝灵识寄于和田玉中。

可我却再也,寻不到神明的意义。

(4)

啪——

徐晚晚将手中的瓜子撒到桌上,直眉怒目地朝远处侍弄花草的沈风闲走去。

站定抬脚,将其踹入花丛中。随即向我抛来‘我给你报仇了’的眼神,一溜烟逃回了前院。

沈风闲顶着一头花刺,怒斥道,「徐晚晚,你真是个蛇蝎女人!」

我低眉浅笑,忽然觉得这样的日子也不错,倘若不是……

「姐姐对不起,我没能保住你的孩子。」

我看着徐晚晚虚伪的模样,恶心至极。

不知哪来的力气,我将她扑倒,双手死死掐住她的脖子,「徐晚晚,你骗我!」

她不知,得灵玉润泽的婴孩,若非人力伤害绝不会死。

是她,杀了我的孩子。

「江时悦,放开晚晚!」杜濯飞身而来,用剑鞘将我挑出一丈远。

我蜷住手指,在徐晚晚颈侧留下触目惊心的抓痕,鲜血霎时染红了她半边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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