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知聿身上还着着出入三府司时青色的官服,胸口和衣襟处绣着羽翼染墨的鸿鹄。
他走过来时,先是淡淡地瞥了一眼傅沉,状似无意道了一句,“还是傅中郎眼疾手快,若非你出手,阿七该掉池子里了。”
说罢,伸手,两指指尖曲起,轻轻敲了敲白幼薇的额角,“阿七这般贪玩,倒叫我如何是好?”
裴知聿的声音轻柔,带着宠,好似她真是他心爱的小妾一般。
但也轻而易举的,将杜若芸的吩咐和命令,一句话带过到她自己的过失上。
裴家忌讳宠妾灭妻,但也同样忌讳构陷内斗,家宅不宁。
而且是裴知聿尤好面子,最不喜欢宅子里的事情惹到他官场上来。
上一世,杜若芸暗地里罚她的时候,他只当看不见,只要不传扬出去,惊动三府司,他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着杜若芸胡来。
因此,杜若芸会在有外客在时,假意对她和善;可当四下无人时,就又会使劲儿欺辱她。
到了今世,依旧改不了本性。
若是傅沉刚才不救,她便是掉进水里溺死了,到了裴知聿这里,恐怕也只能得一句推脱,“是她自己贪玩,怨不得别人。”
他这样的人,跟杜若芸本质上是同一种狗东西,一个伪善,一个狠毒,谁也没比谁高贵。
呵。
白幼薇面上没什么表情,心里却已觉得十分下头。
裴知聿那般会察言观色的人,自然知道白幼薇此番有些恼,怕她说些什么闲话传到傅沉嘴里,裴知聿伸手牵住了她的手,拉开了她与傅沉的距离。
傅沉眸子不着痕迹地扫过两人相叠的手,纤长的睫毛稍微晃动了一下。
而后,往前迈了一步,将手中的芍药递给杜若芸。
借着动作,两人刚才被裴知聿拉开的距离又重新收拢。
“裴夫人要的芍药,我摘来了。”
傅沉身上禁军的官服还未换下,虽未着甲,但一身利落的劲装,腕上绑了护腕,眉宇间还是让杜若芸感到了一片肃杀之意。
她虽久闻傅沉大名,知道他年纪轻轻就官至四品,与她父亲一样的品阶,但此番还是第一次见到人。
与想象中的狠戾粗犷不同,眼前这位中郎将,竟比裴知聿还要俊逸三分。
杜若芸伸手正要去接傅沉手里的芍药时,傅沉却手心一转,将芍药撤了回来,“瞧我这记性,差点忘了,裴夫人喜欢花茎长的,可我手里这支,只剩个头了,没法插瓶,不若丢了吧。”
说着,还真就当着杜若芸的面儿,将花扔进了水里。
他这话看似在说花,实际上字语间全是杜若芸刚才说过的话。等于在变相说明,刚才事情的真相,他都听到了。
傅沉这一番操作,跟当场拆台没什么两样,杜若芸面色一黑,手指缩进了袖子里,想发火,却又碍于傅沉的官阶,忍了下来。
白幼薇就喜欢看杜若芸敢怒不敢言的模样,心里一爽,眼角余光朝着傅沉那边瞥过去。
可对方望着另一边,当她是空气,连个眼神都没朝她瞟回来。
白幼薇本想着寻个机会再勾搭勾搭傅沉,可芍药那日后,一连到第三日杜若芸回门,她都没找着与傅沉单独相处的机会。
倒不是她不主动,主要是傅沉这几日似乎忙着,虽依旧借宿在裴家,但真正在裴府的时间并不多。
白幼薇摸不准傅沉的态度。
傅沉迎合得太容易,让她产生了错觉,觉得这人好勾搭。可假山那次后,傅沉又蓦然退开,一副忙起来要跟她划清界限的模样,总让白幼薇觉得他要跑。
也是,没有哪个男人是勾搭一次就恋恋不忘的。
她还得加把劲。
裴知聿陪着杜若芸回门,白幼薇身为妾室,自是不用同去,老实窝在府里就好。
白幼薇记得,上一世傅沉只在裴家借宿了五日,他的府邸就已修葺好。离府那日,傅沉的几个小厮搬东西出门的时候,还碰倒了她种在院墙下的紫萝。
那应该是她第一次见到傅沉。
只依稀记得他眉眼冷冽,面上一副生人勿近的气息。可却在弯腰俯身扶起紫萝,见到花盆后的她时,那股冷冽之气陡然散去,一双眸子里像是湖水泛起了涟漪。
望着她,像是望着失而复得的故人。
但那时傅沉没跟她说话,只朝着她略微颔了下首,就离开了。
白幼薇重活一世,既然知道时间点,那便也知道,今日傅沉一定会出现在这条路上。
所以她来守株待兔。
白幼薇没涂脂粉,整张小脸素净清纯。她及腰的乌黑长发随意披散着,一半蜷缩在怀里,一半则落到半挽起的裙摆间。随着白皙脚丫的晃动,发丝也在跳跃。
傅沉路过,正低头解袖带,打算换下身上的官服出门的时候,一眼就瞧见了草地上的女人。
也很难不瞧见。
白幼薇曲起的半截小腿暴露在黄昏下,一边无意识地伸脚勾着旁边的一小片浅水玩儿,一边半撑着脑袋,翻着书页。隔着老远,他都能看见她小脚丫子上,好看的指甲盖上浸着的淡粉色泽。
晚霞散出的赤色光斑洒落在白幼薇身上,也洒落在她被脚丫子勾起来的水浸湿的臀腰处。
她身上的衣裳并不单薄,也不透,但因为颜色尚浅,又被水打湿的缘故,整件衣裳全都贴在了一起,被赤色的霞光一衬,愈发显得充满诱惑和色气。
裴知聿和杜若芸已经回门,按照礼节,他们最早也得等明日才回府。
而他的院子在裴府偏侧,连下人都不常走动,这女人却出现在这儿,可想而知是在勾搭谁。
胆子倒是真的大!
傅沉原本要出门的身躯站在原地定了少顷,还是没忍住,朝着白幼薇走了过去,挺拔的身子挡住了她的光亮,视线没看她的身躯,反而瞧着她手里的书。
“书是好书,可惜拿反了。”
傅沉的声音刚落,白幼薇就放下书,柔软无骨的小手攀上了他的腿。
“没拿反。”白幼薇的腔调软软的,没了那盘上去的髻,此刻的白幼薇像是刚成年的小女孩儿,声音甜到发腻,“书中说,兵者,诡道也。这是我的计。”
“哦?”跟他这个中郎将讨论兵书,倒是有意思。
傅沉俯身顺势接话,“美人计?”
“俗了。这叫抛砖引玉,三十六计之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
白幼薇勾住傅沉的脖子,将人扯下身来,“所以我的书反的正的都无所谓,只要我这砖头抛得到位,大人这块翡玉,就会自愿被我引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