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pisode 07
“我怎么你了?”男人含着笑意的一句,像不太诚心的请教。
借着手电筒的一点光,他眉眼略微挑起,声线带一点习惯性的拉长,轻悠悠的,给人一种错觉,好像两个人蛮熟的。
“不是,我……”弥月发现,和这人相处,真的很考验临场反应能力,这两天,她随机应变了不知道多少次,“——静电。”
谢不琢:“?”
“刚才静电了。”弥月脸不改色心不跳地补充。
谢不琢挑起单边眉,打量了她一会儿,忽而一笑,意思仿佛是我知道了,但仍是站在那儿,神色明明很懒散,目光若有若无,却又莫名给人一种把人看穿、却大发慈悲不计较的意思。
很不好骗。
弥月不太适应,但又不想露馅,只好抿唇冷静,强撑着同他对视。
狭小老旧的仓库,两个人彼此看着,过了会儿,也许是觉得这种对视太无聊,又一言不发,默契地开始搬啤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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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分钟前。
“我靠!占南,下午那会儿你发朋友圈了?”趁谢不琢走了,徐朗行坐上了他的椅子,还没几秒呢,他手机上收到什么,懵了足足三十秒,忽然整个人一个震惊弹了起来。
“是啊,”占南挺纳闷他怎么有那么大反应,“怎么了?”
“把我拍进去了?”徐朗行瞪大个眼睛确认。
占南开始察觉到事情的严重性,磕巴了一下,但还是不知道问题出在哪儿:“对,对啊,就你和小白站着聊天那张,也不丑吧,当然你如果非要和他比那就当我没说……?”
“没说个屁!”徐朗行气得倒仰,但顾不上说那么多,匆匆站起来,把手机揣裤兜里就准备走,“你记着,等下不管谁来了,都要说我下午已经坐船回C市了,懂?”
“懂懂懂,不过你去哪儿啊?”
徐朗行已经打算跑了,头也不回地丢下俩字:“避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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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亮挂在天上,夜风拂过林梢。
出了小仓库,弥月和谢不琢谁也没讲话,一前一后往沙滩走。正要穿过树丛,就在这时,身旁谢不琢冷不丁伸手,将她按低,猫身到了树丛里。
弥月不明所以,下意识挣动了下。
“别说话。”谢不琢低声道。
透过树丛层层叠叠的叶片,弥月稍稍伸了下脖子,看清楚几米开外,忽然来了一群不速之客,为首的是个身形偏瘦的女孩,穿西装短袖套裙,露出窄窄一隙腰,长发在脑后扎马尾,被火光映出一道利落的侧影。
她身后跟着一个彪形大汉,就是特工剧里boss的保镖那种体格,面无表情,还有一个高挑女人,手里拿着一部手机,看起来正在录像。
几个人的影子映在地上被拉长。
什么情况。来者不善呐。
占南占嫂对视一眼,不约而同贴在了一块儿。
距离不算太远,可旁边房车音乐没关,夜空里节奏动感,弥月没能听清楚对话,但基本上已经知道是冲谁来的了——
眼前这女孩,二十五六的样子,脾气不太好搞,带着两三人抓奸一样的派头,八九不离十,就是徐朗行和占南口中那位“周小姐”。
也就是谢不琢的……老婆?
不知道为什么,弥月很难把谢不琢和“已婚”两个字联系到一起,大概是看着身边这人,随性肆意,不好想象他被框进一段婚姻里的样子。
占南连连摆手,不知说了什么,下一秒,女孩冷笑一声,声音高了起来,又斩钉截铁:“不可能!他一定在这里!我看见他了!他人呢!是不是刚走!”顿了顿,可能是没人回答,又直接向四周喊话:“谢不琢呢!出来说话!”
“要不……”看身旁人半晌没动静,一副与己无关的样子,一手搭在膝盖上,还挺有闲情逸致的摘了片叶子玩,弥月忍了忍,还是说,“你出去一下吧。”
谢不琢“嗯?”一声,明显没上心,还有脸反问:“我出去干什么?”
“……”
钱孟乐说过,活在世界上,好奇心千万要小一点,管的也要少一点,小明爷爷的长寿秘方就是不管闲事,谁也不是正义使者。
弥月一向很认同。
但不得不说,眼前的情景,勾出了她的一小部分共鸣。
讲出来有点矫情。
闻琛和谢不琢没有什么相似性,可她和这个女孩或许有——她们都是不被爱的那个。
因为心头掠过的这个想法,弥月还是当了片刻的老娘舅,耐心道:“她不是你老婆吗?”
谢不琢愣了下,不太置信似的:“……谁老婆?”
与此同时,树丛那边忽然传来一点骚动,像是有人走动,弥月抬头,发现女孩已经往房车那里走,要是找不到人,多半就会往这里来了。
“回小仓库。”谢不琢屈指轻轻在她那箱啤酒上叩了下,示意。弥月的手还没拿开,感受到了哒哒几下轻微震动。
她没动。
不是很想助纣为虐。
谢不琢侧过脸,看了她一会儿,不知想到什么。
他干脆也向后蹲着,手臂从两个膝盖上松松搭下去,一副无所谓的样子,笑了下:“行。随你。”
“不过友情提示,她后面跟着的那女人在录像。她本人呢,是个日常vlog博主,挺红,我们露面的话,没准明天就能上热搜。毕竟我还算有名。”
“……”
确实,你多半是浪的出名。
弥月腹诽着,但神经却因为“上热搜”三个字绷了一下。
识时务者为俊杰,她猫低身子,一边往仓库挪一边在天马行空地想。她一定是工作太忙,没什么工夫关注C市各种男女八卦,不然一定更熟悉谢不琢这个名字。
天天上头条的那种。
而谢不琢,发现她偃旗息鼓,一声不吭地投降之后,轻轻笑了声,手抄兜,慢悠悠缀上后头。
两个人像海滩上的小螃蟹,就这样悄声回了仓库。仓库门原本是木头做的,很多年了,早就被海风和沙子腐蚀得差不多,金属连接器都坏了,摇摇欲坠,锁不上。
弥月和谢不琢各藏一边,中间隔了扇门框,淡淡的月光照进来,仿佛在两人中间划了一道泾渭分明的分割线。
弥月站累了,干脆靠墙滑着蹲下来,不知过了多久,地上忽然响起细小的声音,像谁往这边扔了一粒小石子。
“喂。你好像还没解释,我哪来的老婆?”
两人一路过来,没说什么话,狭小安静的仓库里,忽然响起男人的声音,不怎么认真的“喂”一声,显得分外突兀。尤其是,他身上那股海盐、橡木苔和香柠檬的味道,不知怎的在此刻分外清晰。
门洞敞开,能听到海浪的喧哗,明亮的篝火雀跃,和这边的寂静、黑暗形成了鲜明反差。
弥月已经感觉到哪里出了问题。
以谢不琢对朋友那样坦荡的态度,如果真的已婚,大概也不屑去遮掩。
她没想好怎么说,继续当缩头乌龟不吭声。
“啪哒”。
又一粒小石子滚过来。
弥月知道回避不了这个话题了,硬着头皮开口:“不好意思,我听见你打电话……可能误会了。”
“电话?”谢不琢反应了下,不知想到什么,忽然失笑,笑得肩膀一抖一抖,末了低头看她,“拜托,那是我奶奶。”
居然是奶奶。
好像和印象中“奶奶”这个词代表的慈祥形象不太一样。
弥月愣了愣,下意识问:“那外面那个呢?”
“我妹妹,”谢不琢抬了抬下巴,答得不遮不掩,“徐朗行的粉丝。”
“……”
弥月嘴巴张了张,不知道说什么好,末了,干巴巴点点头表示敬意。
谢不琢靠着水泥墙,视线垂下来,忽而提醒:“收敛点,你的表情好像在说——他这样的也会有粉丝?”
“……我没有。”
谢不琢觑着她:“别不承认。”
“骗人是小狗。”
“哦,我听见你叫了。”
“……”
这人是非要较真个输赢出来,还挺幼稚,弥月撑着膝盖,一副道不同不相为谋的样子,打算走了:“我出去了。”
“随便,如果你不介意上头条,被人找到的话。”谢不琢也恢复了正形,手抄在口袋里说。
“……”
弥月承认自己刚才是莫名其妙较劲上了头,失去理智了。再说,谢不琢就讲的也没错。知道那是徐朗行粉丝之后,她确实意外了一下子。
不过并不带贬义。
只是惊讶徐朗行居然是个名人而已。明明那么没架子。
她又悄不声儿地沿着墙窝回去。
就在蹲下的那一秒。
弥月忽然反应过来——
谢不琢怎么知道她不想被人找到?
“你之前认识我?”她倏的抬头。
“不认识啊,怎么了?”谢不琢答得干脆。
“哦……”
算了,认不认识的,好像也没那么重要——她退婚的事多半已经传遍C市,今天都有好多根本算不上熟的“朋友”加她想要展开八卦。
就算多他一个知道,又怎么样。
弥月呼出一口气,没有再追问。
这次离开C市,她就在想,今后该以什么样的方式去生活。没有想出具体,可也有个大致轮廓。
如果说之前的她,是精心栽培的一朵花,颜色、花瓣、枝叶都经过自我检查,一有不对劲立马修剪掉,以确保自己是最合适被放进瓶子里的那一朵的话。
那么,现在弥月更想做一只海里的水母,飘到哪里算哪里,不高兴了就蜇人玩,再也不用顾全大局,时时刻刻温柔好脾气。
不知不觉,外头安静下来,应该是谢不琢的妹妹带人离开了,不知是谁,将照明灯换了个方向,一抹斜光从地上照进小仓库门内,竟还有点亮。
弥月不太适应地微微抬高视线,就看见谢不琢单肩靠在门框边,漫不经心侧头往外看,他是冷白皮,锁骨边那几道红色抓痕就分外明显。
“你这儿,”她指了指脖子,顺口问,“怎么弄的?”
“嗯?”谢不琢视线微垂,没太在意,轻扯了下唇角,“小野猫抓的。”
弥月:“……”
“小野猫”这个词,唤醒了她的一段记忆。
之前有一次,她和闻琛的朋友一块打高尔夫,男人手腕上露出类似抓痕,被人问起,他笑了声讲,小野猫抓的。
回去的路上,钱孟乐满是好奇,问闻琛,X总住在哪里啊,居然让野猫溜进来,管理也太宽松了吧,这种地方还不快点搬走。
闻琛穿一件灰色西服,风采俊雅,一手搭在摆渡车栏杆上,听到这里,终于忍不住笑了声。
“他说的是人,不是猫。”
弥月也是那天才知道,有些男人,喜欢把女人叫作猫。
回到谢不琢。
这年头常有人讲禁欲气质,他大概就是相反那一挂。眉眼狭长,气质风流,有一种浸在香车美人佳肴环绕中的浪荡感。
真的很难不令人想歪。
弥月自我感觉并没将这种不着边际的心理活动写在脸上,可谢不琢看了她一会儿,也不知看出了什么,忽然“啧”一声,长腿换了个姿势交错,顺势折起另只手的袖口,伸到灯光下给她看。
上边也有几道红色抓痕,交错得触目惊心。
弥月眼皮一跳,下意识觉得有点疼。
下一秒,谢不琢忽然“喵”了一声。
什么路数?
突然卖萌?
在弥月的瞳孔震惊里,他没事人一样倚了回去,手抄进口袋,又恢复了一贯的那种淡定少爷气质,眼神睥睨地看着她。
“明白了吗?会这么叫的那种——小野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