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渐落下黑幕。
摄政王府的宴席方进入酣畅之际,两位公主和新王妃的冲突引起了部分大臣的不安,太后和皇上离开之后,保皇派的大臣跟着离开了不少。
而剩下的则大多是摄政王一派的大臣,其中以年轻人居多,推杯换盏,划拳行酒令,气氛热闹非凡。
相比之下,锦麟院就冷清许多。
姬御苍离开之后,当晚没再踏进锦麟院。
独坐在新房里的沈凝,没有刻意去思考新郎官不进新房的原因。
虽然她已经嫁给姬御苍,但于对她而言,他还是个不太熟的陌生人,他们之间没有感情。
或许是前院有事耽搁了,毕竟今天发生的这件事并不小,在皇族之中算是挺严重的事情,他需要去善后。
或许他娶她,是有着只有他自己知道的原因,他要的只是一个王妃,有没有感情不重要,同不同房不重要,她清白还在不在也不重要,他只是需要一个妻子罢了。
也或者他是剧毒发作,正一个人独自承受折磨,不愿让旁人看见他的痛苦狼狈。
沈凝不知道,也没兴趣知道。
她在侍女伺候下洗去脸上精致的妆容,散开一头乌黑青丝,宽衣之后,一个人躺在床上。
阖上眼,脑海里不由自主又浮现死前那一幕画面。
同样是新婚夜,同样是凤冠霞帔,洞房花烛,满室的喜气洋洋。
那个满眼深情爱意的男子温柔递给她一杯酒,眼神柔情似水,笑意缱绻绵软,然而一杯合卺酒下肚,迎来的却是腹部绞痛,身体里的力气一点点流失。
鲜血不停地从口中溢出来,无数把锥子在五脏六腑里锥个不停,疼得她几乎在床上打滚。
那人温柔的眼神一点点冷了下去,表情变得复杂而冰冷:“功高震主的战神公主从此消失,今晚之后,你只是一个低贱的囚奴,没有权力,没有武功,没有心腹,没有军队,连尊严都不再有……”
那一晚,她体会到了生平从未体会过的痛苦和绝望,心爱之人的背叛让她坠入深渊,生不如死的折磨持续整整一日, 直到翌日一早才体力不支昏厥过去。
她以为她死了。
却不知那只是炼狱的开始。
凌厉的鞭子抽在身上,带起鲜血飞溅,手指被生生碾碎的剧痛刻骨铭心,手筋被挑断之后的孱弱无力。
一夜之间从高高在上的战神公主跌入深渊炼狱,沦为任人宰割的废物,被人肆意折辱……几百个日夜的囚禁,几百个日夜的折磨,把她的尊严和傲骨尽数踩得粉碎。
她如一条苟延残喘的丧家之犬。
沈凝缓缓睁开眼,眼神里一片荒芜孤寂,随即一点点滋生出无边恨意。
刹那间睡意全无。
沈凝深深吸了一口气,从床上披衣起身,站在窗前望着漆黑的夜。
王府里点点灯火闪烁,院里院外挂着大红灯笼,预示着今日的喜气洋洋。
沈凝垂眸看着自己的手,轻轻摩挲着自己的手腕,完好无损,没有被匕首扎穿,手筋还没有被挑断。
这是属于另外一个人的,全新而完好无损的身体。
上天给她一个重生的机会,是为了代替被家人厌弃的沈凝继续活下去,是给她一个复仇的机会,是让她终有一日,带着满腔恨意颠覆那个肮脏的皇朝,杀尽所有心思歹毒叵测的背叛者,是为了让所有负她的人生不如死。
而不是为了让她继续迷失在所谓的男欢女爱之中,再体会一次被背叛的滋味。
“王妃。”侍琴站在身后,恭敬地开口,“王爷方才派人传话说今晚有事,让王妃先睡。”
沈凝没说话,伸手关上窗户,声音淡淡:“嘉禾公主是什么人?”
“她是当今皇上的姐姐,先皇嫡女,太后的亲生女儿。”侍琴恭敬回道,“那位嘉玉公主生母已故,打小养在太后膝下,所以跟嘉禾公主关系不错,一直焦不离孟,孟不离焦。”
怪不得这么嚣张。
可惜她们似乎没有认清自己的处境。
摄政王把持朝政之下,连太后和皇帝都身不由己,她们两个公主竟敢在摄政王府放肆?
“你们都出去吧。”沈凝平静地开口。
“是。”
这一夜注定无法安睡,闭上眼就是死前被人背叛的一幕,青梅竹马爱了十年的男子,背叛时那样残忍无情,让她身心俱毁。
感情果然是世间最不值钱的玩意儿。
沈凝在窗前站了一夜,想了一夜,在一次次回忆中加深仇恨,摒弃所有情感,冰封七情六欲,从此只为一个目标而活。
……
天亮之后,有侍女进来伺候洗漱,并由专门的侍衣女官捧来几套新做的衣裳,给沈凝挑选出喜欢的款式和颜色。
侍琴和侍棋低眉垂眼伺候沈凝更衣。
一切打理妥当,便有侍膳女官带着几人传膳。
更衣洗漱,梳妆打扮,饮食起居,侍女们伺候得精心周到,无丝毫差错。
仿佛一瞬间她又成了人上人。
早点很丰盛,琳琅满目各种各样的汤包煎饺,汤羹粥品,咸甜口味皆有,任由摄政王妃取用。
从膳食可以看得出来,摄政王对待这个王妃的态度是尊重的,哪怕昨晚没有过来,新王妃在王府里的地位也容不得任何人怠慢敷衍。
沈凝坐在桌前,不发一语地用着早点。
只要膳食无毒,她对吃什么其实并不在意,曾经十年沙场征战,早已习惯了一切艰苦,她能享受山珍海味,也能适应粗茶淡饭。
习惯艰难的环境,反而害怕温柔富贵乡。
人在面对困境时,总能激发出顽强的意志,而温柔富贵却能腐蚀人心,使人贪欲膨胀,变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王妃娘娘。”一位嬷嬷跨进门槛,身后跟着四名侍女,“按皇族规矩,大婚第二天,新王妃应该进宫拜见太皇太后和太后娘娘,听太皇太后立规矩,然后再去拜见皇上。”
沈凝面无表情地看了她一眼,并不言语。
嬷嬷脸色冷了冷:“王妃,老奴说的话你听到没有?”
“这是吴嬷嬷,也是摄政王府的管事嬷嬷。”侍琴站在一旁,尽责地给沈凝介绍,“摄政王府换匾额时进的王府,听的是太后娘娘的命令。”
简单两句话皆是重点。
摄政王府换匾额时自然是先帝驾崩之后,姬御苍被任命为摄政王之时,而太后派来的老嬷嬷,忠心自然是对着太后的。
吴嬷嬷以为沈凝得知她的身份之后,态度会变得恭敬客气起来,姿态倨傲地站在一旁,等着沈凝换上笑脸,小心翼翼地与她说话。
然而沈凝吃着早点,眼皮子都没撩上一下,声音淡漠:“我不喜欢那位太后,没兴趣去见她。”
吴嬷嬷瞪大眼,一时以为自己听错:“你……你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