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柔抱着自己的腿,小巧的鼻尖已经冻得发红,她蜷缩在角落里,像个没人要的小可怜。
她在宫里,尔虞我诈没少见,但明目张胆杀人嫁祸到她身上的,这还是第一次。
说不一点都不怕是假的。
大牢内,阴风夹杂着腐烂的气味,烛光忽明忽暗,偶尔有老鼠经过,它们好像不怕人似的,若不驱赶还会停留四处张望,并且发出“吱吱”的声音。
听的人头皮发麻。
苏昀并没有离开,而是伸直了双腿坐在墙边,陪着商柔,他需要梳理整个过程的时间。
商柔见苏昀不肯靠近,于是不动声色地往苏昀身边蹭了蹭。
见他没有反应,干脆起身坐在了他的腿上,地上太凉了,即便有草席她也受不了,腹部传来阵痛,让她很不舒服。
苏昀闭着眼睛,手揽着坐在腿上的商柔,柔和的脸上出现了一丝不解的神色,凶手为何多此一举,她的目的又是什么。
商柔抬起胳膊,纤细的手指抚平了他紧皱的眉头。
“我是个很惜命的人,换做以前,我定急着找凶手,洗脱自己的嫌疑。”商柔声音很轻。
商柔慢慢偏移最后靠在了苏昀的身上,他身上很热,带着淡淡的香味…
苏昀静静听着,并没有接话,而是等着商柔继续往下说。
商柔将手搭在了苏昀的肩上。
“若我身死,便可以解脱,不必再为和亲一事烦恼,也不必日日担心,接下来怎么办,死亡未尝不是一种上好的逃避方式。”说完,商柔抬起指尖在苏昀的脸庞摩擦了两下。
苏昀听到商柔这么说,柔和的脸上出现了一丝怒意,但很快被他隐藏了下去。
“我不会让公主死,和亲一事,我已有对策,至于接下来怎么办,随公主的意。”苏昀声音有些沉,说这话的时候,很是严厉。
商柔嘴角上扬,看向大牢外的烛火道:“苏昀,你恨我吗?用这样的方式,将你捆在我身边。”
如果当日不是她用苏府上下几十口人的性命威胁他,恐怕早就被他丢出苏府了。
苏昀薄唇微张,但却没有发出任何的声音。
短暂的拥有,于他来说已经是一种恩赐,“恨”一词从何而来。
若非她主动接近,他此生都没有机会靠近她一步。
“恨也无用。”商柔说着伸出手捏着苏昀的脸颊:“说说,接下来怎么办吧。”
苏昀的脸颊被商柔捏着,嘴自然是噘起来的,说话自然也不方便,干脆闭嘴不言了。
商柔觉得苏昀有时候挺可爱的,就这长相,放在家里,可比花瓶要赏心悦目的多。
大概过了一盏茶的时间,苏昀开口道:“明日,大理寺少卿定会开堂问话,你只要记住,别乱说,别乱承认,剩下的交给我。”
“我心中有一怀疑之人,当时,我与一位管事嬷嬷一同进的斋舍。”商柔仔细回想着那日的情景。
苏昀从始至终怀疑的都是此人,所以商柔说关筱的时候,他并没有同意她的猜想。
“我一直没怀疑她,是因为,我当时想贿赂她,给她银子,她没有收,还沉下脸来,说了我两句。”商柔敲了敲自己的脑袋,自己怕是没救了,竟然相信只有一面之缘的老嬷嬷。
苏昀不用继续问,也知道商柔口中之人是谁了,他来大牢之前,已经让赵玉玄盯着她了。
商柔打着哈欠:“不知是迷香闻的太多还是怎的,我总是困,头好像被薄沙缠住了似的,什么都记不起来了。”
苏昀换了个姿势,商柔很是配合。
“经历了这样的事情,我一闭眼睛就是温子玥死后的惨状,她手里还握着要赠予你的香囊呢。”商柔说着,握住了苏昀的手,感受着他掌心的温度,心里也就没那么怕了。
苏昀指腹在商柔白皙的手背上摩擦了两下,即便是这样,他也不后悔,当初没有收温子玥的香囊。
无爱,何必给其期望。
只是可惜,花一般的年纪,却惨死在斋舍…
商柔枕着苏昀的胳膊,脸埋在他的胸口:“师长,若我昨天出了意外,你会伤心吗?”
“闭嘴,不要胡言。”苏昀严肃道。
商柔抿着唇,她的手被他握的生疼…
杨子墨听苏昀去了大牢,剑眉微皱,脸色瞬间冷了下来,这样随意进出,就不怕招人诟病留下话柄吗?
苏昀一身白衣侧身躺在大牢的草席上,一张俊美的脸上,露出温柔的神色,他静静的看着怀里已经熟睡的小公主。
商柔攥着他的衣襟,睡相极为乖巧。
杨子墨趁夜黑人静之际,去了大牢,他刚过去,就瞧见苏昀在…
苏昀抬起长眸,手放在唇间,让杨子墨不要出声,他慢慢抽出胳膊,将斗篷盖在小公主身上。
杨子墨站在不远处,等苏昀过来后,他压低声音道:“现在所有证据都指向了她,人证物证聚在,你如何帮她?”
苏昀手背在身后:“放心,定不会让你为难,不过…”苏昀转过身,长眸半瞌:“不许对她用刑,否则别怪我不念师徒情分。”
杨子墨拱手弯下腰:“若她是未来师母,学生定不会为难她。”
“休得胡言。”苏昀嗓音温润,眉宇间带了一丝愁容。
杨子墨不解,若不是师母,他刚刚那副神情模样,又是为何?
苏昀担心小公主会惊醒,嘱咐了杨子墨几句后,便回去了。
杨子墨冷着一张脸,对于苏昀这个师长,他从心里敬畏,只是他不善于表达罢了。
赵玉玄盯着管事的陈嬷嬷,见她进了斋舍,熄了烛,他才找了个地方躺下去。
陈嬷嬷坐在床上,声音非常小:“一步错,步步错,想要我的命,拿去便是,只希望你能回头,不要在继续,滥杀无辜了。”
话音刚落,她的胸口赫然插着一把匕首,她没有喊,只是痛苦的躺在床上。
若当时,她能上前阻拦,也许今日之事便不会发生。
屋子内静悄悄的,等到天亮之时,管事的关嬷嬷,见陈嬷嬷还没有起床,于是敲门叫了两声。
赵玉玄一整晚都在墙上盯着,这个陈嬷嬷进去后便再也没有出来。
关嬷嬷推开门,屋内的血腥味扑鼻而来,吓得她连连倒退,险些站不稳脚。
“快,快来人啊,陈,陈嬷嬷遇害了。”关嬷嬷大声嚷嚷着。
学子听到关嬷嬷的喊声后,纷纷从房间里出来查看究竟。
赵玉玄翻入院中,快步上前,结果,他看到陈嬷嬷已经死了,她手握着匕首,看样子是自杀的。
他脸色很难看,昨夜他一直守在外面,没有任何人进去,就算有人一直躲在屋内,那也不可能逃出去。
他快速走了进去。
学子捂着嘴,躲的躲,有的人干脆嚷嚷着要回家,不在国子监继续听学了。
有几名胆子大的学子,走了进去,陈嬷嬷虽然严厉,但她对她们却是极好的。
有时候会帮她们洗衣服,熬姜水,若犯了错,训斥几句就罢了,也会为她们遮掩。
赵玉玄查看了窗户,灰尘还在上面,没有任何多余的痕迹。
他现在脑子一团乱,老狐狸说过,陈嬷嬷是很关键的人物,让他盯紧了,可是没想到,她竟然就这么死了。
这时从外面回来的王淼,大叫一声,险些吓晕过去,关静儿马上上前扶着她。
“这,这是怎么了。”王淼颤抖着手,指着陈嬷嬷的房间道。
关静儿脸色惨白显然也是怕的,她小声道:“你先别问了,一会再说,你先把你的衣物拿出来吧,我们换斋舍了。”
“怎么了?是偷簪子的人抓住了?”王淼说完向叁号斋舍走去。
关静儿跟在她的身后,低声道:“子玥姐姐遇害,李木木被关进大牢了。”
王淼捂着嘴,不敢置信的看着关静儿,她手指着墙面,上面还留着温子玥的血迹。
关静儿叹了口气。
就在这时,外面更加热闹了,因为有人在枕头下发现了一封信,字迹歪七扭八的,不成样子。
不过她们还是看懂了上面写的是什么…
大概意思是“她不该收李木木讨好的银子,一步错,步步错,最后帮她偷盗温子玥的发簪,东窗事发后,害怕皇后怪罪,又与李木木合伙将温子玥杀了,她知道罪责难逃,不想被砍头便自杀了”。
赵玉玄将信狠狠拍在桌子上,不可能,这个陈嬷嬷肯定是被人杀害的,这信也是伪造的。
小公主贿赂有可能,但她肯定不会偷盗皇后的发簪,她们两个本就有仇,互看不顺眼,她怎会拿她的东西。
究竟是谁,想害商柔。
陈嬷嬷一死,加上之前的证据和这份遗书,便可定了商柔的罪。
是他的错,让他盯紧,他却没看住,这可如何是好。
这件事已经交给了大理寺,杨子墨带着巡捕来到国子监,仵作检验了伤口和痕迹,证明,嬷嬷她确实是自杀的。
杨子墨又派人拿来了陈嬷嬷之前写的字,她在宫中当差,一直不认识字,字写的也非常难看,非常好辨认。
赵玉玄看着杨子墨:“这字,不是陈嬷嬷写的对吗?”
杨子墨摇了摇头:“相反,正出自陈嬷嬷之手。”
他是大理寺少卿,不管什么时候,都不能偏袒。
只不过他赶到奇怪,一个面相丑陋的女子,为何引得赵玉玄和苏昀如此关心。
其中是有什么他不知道的吗?
苏昀下了朝后,得知陈嬷嬷也遇害了,那双眸子瞬间黯淡。
这计划,不像是临时起意…
苏昀上了马车,捏着眉心,他昨日没有睡好,今日有起早回府换朝服,折腾下来,有些头疼。
不过,只要杨子墨不用刑,商柔就是安全的。
如苏昀所料,杨子墨确实开了堂,不过商柔从始至终,都不承认,她没有害温子玥,更没有与陈嬷嬷联手,偷什么发簪。
“尽早交代,也免得受皮肉之苦。”杨子墨冷着脸。
昨天苏昀特意嘱托过,不许对李木木用刑,他不过是吓吓她罢了。
商柔跪在地上:“没有,就是没有,那日我被苏大人罚了,跪在书阁许久,后来苏大人送我回斋舍,进去后,没多久,我就睡着了。”
“那你怎么解释,你浑身是血躺在床上,难到有人害你,你却不知?”杨子墨冷声道。
商柔没了耐心,这个杨子墨怎么回事啊,来来回回的重复问她,她已经说了很多遍了。
“香烛里加了东西,所以我才睡的那么沉。”商柔快要被逼疯了,从早上开始,一直到现在,她已经跪了两个时辰,膝盖已经疼的没有知觉了。
杨子墨一拍惊堂木:“本官在给你一次机会,如实招来。”
商柔咬着牙,该说的她已经说了,还让他说什么啊。
“如果真如你所说,凶手岂不是多此一举,明明可以直接杀了你,却没有动手,而是杀了温子玥嫁祸与你?”杨子墨的声音越来越大,也越来越冷。
商柔抬起头看向杨子墨:“这是你要查的,你问我做什么!”
杨子墨气的不行,这时,外面传来了一名中年男子的声音。
“扬大人,她所说之言,漏洞百出,为何还不用刑,难不成,你想偏袒她?”一名身穿官府的中年男子严厉道。
他看商柔的眼神,恨不得直接将她掐死一般。
“丞相大人,国有国法,我还没有问清楚,怎能随意用刑。”杨子墨扛着压力,若不是苏昀,他早就用刑了。
温丞相背着手,看着商柔:“她杀了我的爱女,死有余辜,现在证据确凿,你却迟迟不肯做决断,我一会便写奏折,参扬大人,徇私枉法。”
“人不是我杀的,就算你杀了我,也没办法为子玥姐姐报仇。”商柔仰着头,看着温丞相道。
她本来就讨厌温丞相,要不是他提出和亲,她也不至于被逼的无路可走。
温丞相举起手,就在巴掌要落下时,清冷的声音从外面传了进来,紧接着就看到了苏昀的身影。
“苏某不知,何时大理寺办案,丞相可以随意插手了。”苏昀走到商柔身边,刻意将她护在身后:“她是我的学生,作为师长,在没有确凿的证据前,没人能动她分毫。”
温丞相看着苏昀:“你这意思是要与我为敌?”
“苏某从未想过与谁为敌,若丞相大人这么想,苏某愿意奉陪。”苏昀的声音不大,但每个字都压的很重。
他在一天,便会护她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