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阳村这些天下了几场雨。
夏日正浓,这几场大雨过后,整个小镇像是被水洗过一遍似的,栽着细柳的青石路和周边民居的青瓦,都泛着幽幽的水汽,像是一夜之间回到了初春。
祁蕴带着徒弟林小白来到安阳村的时候,整个村子还没有彻底醒过来。
天刚刚拂晓,空气还飘着淡淡的水汽,散发着湿润的灵气,令人心旷神怡。
林小白穿着简单的白色T恤和牛仔裤,手上拿着一张出自楚幼鱼的驱蚊符,正活泼的东张西望。
他才十六岁,还是少年心性,对他身后的祁蕴道:
“师父,我们来太早啦,村民好像都还没起床。要不我们先吃个早餐,再顺便找早餐店老板打听打听吧?”
祁蕴山水画般狭长精致的眼眸淡淡的扫了一眼自己的小徒弟,见他一直盯着不远处正在准备开店的早餐店咽口水,就知道这家伙是馋摆在门口的红豆糕了。
他道:“嗯。”
林小白欢快的吹了一声口哨,没有一点修道之人骨气的冲到早餐店门口,“大娘,先给我来十个红豆糕!”
正在准备早点的早餐店老板娘听到陌生的声音,下意识抬起头,就看到一个皮肤白皙眼眸黝黑的小少年眉开眼笑的站在她面前。
少年长着一张天生笑脸,一看就很讨人喜欢,老板娘下意识的跟着笑了一下,就听到站在少年身后的一个年轻男人朝她伸出手来,冷白的指尖握着一张纸,声音温和的问:“大娘,你知道这张驱蚊符是出自镇上哪位修道人之手吗?”
老板娘顺着那没有几分血色的指尖往上看上去,对上了一双黑白分明却极尽清冷,冷泉般清澈冰冷的眼眸。
男人很高,身材修长挺拔,露出骨节分明的右手手腕,举着一把黑色的伞。
细雨蒙蒙里,那把黑色的伞隔绝了伞外潮湿的空气,令这个男人身上的白色衬衫散发出一股干燥幽淡的香气。
他眉眼精致如同出自名家之手的工笔画,声音温和好听,身上却带着疏离不可接近的遥远气息。
像是远方含黛的山水,雾气朦胧,诗情画意,却又蔚澜无情。
老板娘这辈子哪里见过这样俊美出色的年轻男人,直接傻在了那里。
林小白:“大娘!大娘!大娘!啧!”又是一个被他师父勾得鬼迷心窍的!
“咳咳!”老板娘好半晌才反应过来,胀红脸,轻咳了声,接过祁蕴手上的纸看了一眼,立刻道:“这不是我们幼鱼卖的驱蚊符嘛!”
祁蕴眼眸微微闪了闪,温声问道:“请问这位幼鱼家在何处?”
“你们是来找幼鱼啊?”老板娘遗憾的道,“她不住在安阳村啦,幼鱼上个月已经跟她有钱人爸妈回城里享福咯~”
楚幼鱼被有钱人带走这件事,是安阳村村最近的大事。
老板娘一见有人打听,立刻把楚幼鱼被带走这件事的来龙去脉跟人八卦起来。
半个小时后。
林小白和祁蕴走在出镇的路上。
林小白怀里揣着十来个红豆糕,都是热情好客的大娘送他的!
“也就是说,楚幼鱼死而复生,醒过来突然会画灵符,现在已经被她的亲生父母接回青城市去了?”
嘴里含着一口红豆糕,林小白嘀嘀咕咕。
“那我们不是白来一趟?早知道是在青城市,我们直接开车过去找她不就行了!”
祁蕴视线落在手上的那张驱蚊符上,声音温淡:“小白,安静。”
林小白立刻噤声。
他咬着红豆糕,也凑过头去看祁蕴手上的驱蚊符。
说是驱蚊符,其实就是在A4纸上,用毛笔歪七扭八写两个字——“驱蚊”。
别的,就没了!
符纸上散发着一层淡淡的灵气,那正是驱蚊符特有的灵气。
林小白想起自己在青城观里画制驱蚊符——不仅要沐浴焚香,摆法案,诵念祷词,下笔的时候,更是要按照符箓的顺序,全神贯注,心神专一,从头到尾按照祖师爷留下的符箓顺序,一笔也不能断!
断了就没用了!
祖师爷留下来的符箓复杂晦涩,记住符形都要费好几天的力气,一笔不断的写下来,更是难上加难。
怎么可能会有人,随便在纸上写上“驱蚊”两个字,就可以真的变成驱蚊符?!
如果真的这么简单,那世界上还要蚊香做什么!
然而偏偏,这张驱蚊符上的灵气,就是他花了一个月练成功的符箓上的气息。
这个世界上,竟然真的有人,只需要在纸上随便写一点字,就能达到各界修士,几年,几十年,甚至百年也没办法达成的成就……
就连青城观开门立派的祖师爷,恐怕也达不到“一点灵光即成符”。
*
他和祁蕴这次来安阳村村,就是为了这张驱蚊符。
祁蕴如今已经是青城观的观主,从门徒手里收到这张驱蚊符的时候,他就知道这件事恐怕没那么简单。
再调查下去,他便发现驱蚊符是青城市下一个小镇上流传出来的。
并且这样的驱蚊符,已经在小镇上流传了一年多。
因为量少,所以没有传到市区,只是等他按照情报下来寻找绘制符箓的人的时候,人已经不见了。
林小白一张嘴还在叭叭。
“师父,你说这这科学嘛!当初我练驱蚊符可是练了一个月,”并且到现在一天也就只能出一两张,还不能保证每天都能成功,“哪有人随便写个字就能当符用啊!”
他已经是青城观年轻一辈里天赋最高的一个,要不然也不会年纪轻轻就成为青城观观主祁蕴的关门徒弟,修道之人最讲究天赋,有些人练三十年都练不会一张驱蚊符。
祁蕴的眼眸盯着手上的符纸,墨色的眼眸逐渐像是滴入了浓墨,越发幽暗深邃。
祖师爷曰:“一点灵光既成符,世人枉费墨和朱。”
然而,这只是各界修道人士的美好景愿罢了。
但是曾经。
这个世上真的有过那么一个人,挥手便能退幽冥千军万马,张口便能定世间万物生死。
她的梦境连接着过去和未来,万千大道只为她俯首称臣。
她曾经是他的……
脑中闪过一个白裙黑发的身影,心口如同针扎一般剧痛起来,祁蕴清冽的眼眸浮上一丝血色,强行将心口的血气压抑回去。
手上的符纸被他猛地揪成了一团,等到回过神来,林小白正睁大眼睛紧张的看着他。
“走吧。去找楚幼鱼。”
淡淡将符纸收进口袋,祁蕴迈步往前。
比起那六个人不人鬼不鬼的家伙,他现在最起码,过得还算像是一个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