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书翁到B城的时候已是傍晚。
所有的大城市，在白天或许各不相同，但到了夜里，却总是差不多的模样。
我在汽车尾灯连成的一片光影里，有些微出神。
似乎不过一瞬，我就从那个被捧在掌心里的女孩，变成了眼下这朵打碗碗花。
人生总是无常。
“在想什么呢？”经过一路奔波，苏慎之的冷寒之气已经散了，这会斯文温雅，像个宠着妹妹的好哥哥。
候机室里的那场对视，他到底什么也没说。不知是他相信我很聪明，还是我真的聪明。
“我在这座城市读的大学。”我答非所问。
“哦。”苏慎之回了个单音节，一副我知道的表情。我忽然记起，他调查过我的一切，自然是知道我在哪里读的大学。
“当初离开这里去S城的时候，我是怎么也想不到，自己再出现在这座城市时，竟是以一个这样的角色。”我自嘲地说。大概是旧地重游，物是人非，所以有点感慨，也不管身边这个人，适不适合听这份感慨。
“是不是不甘心？”苏慎之偏头看我，似笑非笑，车窗外一闪而过的路灯，在他脸上交织成一片光影。
恍惚中好像回到离开这座城市的那一天。
有一个男孩，也是这样问我：“是不是不甘心？”
那时刚刚毕业，本来已经考上了这座城市B大的硕博连读，但是弟弟出事，便只有放弃继续深造，在离家近的S城找了份工作。
当然是不甘心。
但作为一个女儿，一个姐姐，总得担起身上的责任，所以便只有放下这份不甘心，头也不敢回的去了S城。
好在那时，身边还有那个男孩，林俞，他陪着我，也放弃了R大。
因为这个举动，他妈妈和他呕了两个月的气，说他分不清轻重，被所谓的爱情下了降头。
但他不为所动，坚持自己的决定。
直到九月开学，他妈妈知道一切已成定局，才终于软了下来，藉着来S城的由头见了我，我的工作、长相、学历，她大概还是满意的。所以便张罗着双方父母见个面，把亲事定下来。
“反正已经没继续读了，那就早点结婚，早点生个胖孙子，我和他爸还年轻，也带得动，孩子的事也不需要你们操心，你们照样可以过自己的二人世界。”这是他妈妈的原话。
然而等到真正见了面后，得知我家还有个高位截瘫的弟弟，他妈妈几乎当场就反悔。
还是他爸爸顾忌着面子——毕竟，双方也算得上是十来年的老街坊邻居（林俞小时候和我住一条街，同一个学校同一个班一呆就是五年，直到六年级的时候他们全家搬到省城。而一年后，我又被选拔到省城读初中，两人居然再次同一个班。高中的时候，没有同班，但是同一个学校，大学时又考到同一个城市。这样长长久久走下来，也算得上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所以最终两人走到一起，几乎是水到渠成的事。），闹得太难看终归不好。
这次见面后，林俞就一直在和他家里玩拉锯战。
我那时工作压力大，家里的事也让我没得个喘息，所以并没有太关注林俞和他父母拉锯战的情况。我之所以会这样，一方面固然是我忙我心大，但更重要的原因，是我太过坚定地相信我和林俞的感情。在我的潜意识里，我们在一起，就是一辈子的事。现在的这些阻碍，不过是过程中的一些小插曲，它们终究妨碍不了那个最终的结果。
然而我却没想到，会平地里杀出一个杜兴平，他勾勾手指，就把陪伴了我二十多年的男孩勾走了，同时勾走的，还有我的友谊。
简直幻灭。
我以为经历了弟弟的事，我已经足够坚强，不会轻易哭泣。有时哪怕工作上受了委屈，我也只是睁大眼睛，这样，到了眼眶里的水雾，也会慢慢泅回去。却哪知道，我还是会在不经意间——一个相似的场景，一句熟悉的言语，就会让我想起那个人，想得周身上下，都是密密麻麻的痛。
又要如何甘心？
又怎么会甘心？
我闭上眼，不去理会苏慎之那明显不安好心的嘲弄。
到了那个商会的地点，天已经全黑了。
我们进去的时候，会场里已经来了不少人，而且，陆陆续续还有更多人进来。随处可见的酒水、点心、三三两两交谈的人群，穿梭个不停的服务生，温暖晕黄的灯光，空气里的脂粉香，与其说这是一个严肃的商会，不如说这是一个奢靡的沙龙。
“颜先生可能还会晚点到，到时你见机行事，我就不陪在你身边影响你发挥了。”苏慎之在带着我在会场转了一圈后，便把我撇到一边。
我一个人，慢慢走到一个酒水台前。
“小姐，请问要来一杯吗？”一个漂亮的服务生问。
我点点头，指着一杯绿色的液体：“这个。”
服务生微微一笑，脸颊上竟有个若有若现的小梨涡，我晃了一下神，因为林俞脸上，也有个这样的小梨涡，笑地时候浅浅的，让人忍不住想要摸一下。
“这个国王谷，基酒是威士忌，还有柠檬汁，味道偏酸，后劲比较足。”服务生轻声慢语介绍。
他说话的样子，竟也有点像林俞。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怎么总是一而再再而三的想起林俞。
大概，是我知道自己走出这一步，便再也无法回头。哪怕当初我把林俞捉奸在床，我也没有想过我们会再也无法回头，但现在，当我把自己当作一个玩偶作价，我便彻底明白，我和林俞，是再也无法回头了。
到此为止。
我端起国王谷，轻轻抿了一口，满嘴的酸涩，一如我心底的味道。
正当我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时，周边有一阵小小的躁动。
我看到人像潮水一样朝某个方位涌去，到了那个方位面前，又自动分开，留出中间一条宽阔的通道。
一个男人，正步履从容的在那通道上行走。
他黑发、白衣、姿容瑰丽，让我莫名就想到天山雪莲，那样一种高高在上高不可攀的距离感。
我低头看一下手中的酒杯。
国王谷。
这个男人，他，可也是他那个王国里的国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