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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许志卿对其中的风险其实有所预估,但并未料到这里的水有这般深。各种势力无意识地纠合在一起,就像是一只贪婪魔性的大章鱼,八条软腕诡秘地伸缩缠绕,嗜血的吸盘牢牢地叮死选中的猎物。雪白的食盐,则像是一只雪白的,裸体、水嫩的牡蛎,被章鱼死死摁住,啮食干净,甚至连渣都不剩。可怜百姓,最终只能以新鲜活物的代价,买来早已枯萎风干的贝壳。

食盐不是你想买想买就能买!

倘使强行逼近正在进食的大章鱼,会如何?倘使挥刀割断它的一条或者几条软腕,又会如何?

许志卿的脑中不断推演,分析着各种可能性和后果,最终似乎找到了自己比较满意的答案:不争不抢,走自己的路,让别人无路可走!

他目光灼灼,盯着杨思进和李文忠,“二位叔,我跟你们说,食盐这个事情,我是最上心的。你们看,侦办富户也好,查缉贼人也罢,差不多是一锤子买卖。而食盐,则大不然。你们别以为我只是想拿住几个私盐贩子或者盐枭,罚没几批食盐,发几笔横财。如果二位叔这样想,那实在是太抬举侄儿了,侄儿从来不是乖孩子,侄儿的胆子一直很大!”

杨思进禁不住身子发抖,眼角潮湿。李文忠则牙关紧咬,面沉似铁。

李文忠心一横,单膝跪地,“总旗大人,说句掏心窝的话,老总旗在的时候,文忠从未有过效死之志。但今日,大人但有驱使,文忠敢不用命!然,此路凶险异常,文忠劝大人再三斟酌。倘使大人主意已定,文忠情愿自己冲锋陷阵,此事与大人全无干系!”

杨思进撩起袍子下摆,小腹一挺,硬邦邦地单膝跪倒,颊上泪流泫然。“总旗大人,思进刚才浑身发抖,并不是害怕,而是担心大人安危。大人之前的一番勾画,让思进看到了总旗所的希望,看到了杨家光宗耀祖的可能。但是,所有这一切的实现,都要仰仗大人运筹帷幄,总旗所,以及一干官校儿郎都离不开大人。思进不再多说什么,但凭大人决策。思进和文忠同此一心,甘愿为一己私利铤而走险,全与大人无涉。”

许志卿深受感染,只觉浑身暖烘烘的,内心充盈无比,而眼眶里居然一热,差点滚下泪来,不禁恨声骂道,“你们两个狗日的叔叔,不把我弄哭不罢休是吧。”转而起身,一个个扶起,柔声道,“叔,先起来。”把他们按回椅子上,又亲自续上了茶水,这才目光坚忍,声音低沉地说道,“二位叔,你们的心意侄儿领受了,不过,事情还不至于到这个地步。你们要相信一点,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蠢事,侄儿不会干。有些事还没有最终定论,侄儿原先并不想说,但现在不妨提前给两位叔交个底。”

杨、李神色一振,眼光如章鱼吸盘一样死死盯着许志卿。

“侄儿正托人和桂西的土司接触,打算招募豢养三五百个狼兵为我所用……”

杨思进和李文忠闻言腾身站起,神色之间满是震惊。

许志卿笑着摆摆手,示意他们坐下,“事情虽然还没有眉目,但托付之人颇有些身份地位,我看成的可能性极大。二位叔,若是如我所愿,有狼兵助力,那这事能不能做?”

杨思进哭丧着个脸,“世侄啊,你干嘛不早说,把我们两个老家伙担心得要死。”

李文忠则是接连摇头,难以置信的样子。稍加沉吟,“世侄,狼兵之勇,桂人悉知,有他们襄助,此事已经成了大半,剩下的只是一些枝节问题。”

许志卿点点头,“我大致捋一捋思路,有差池的地方请二位叔补益。我们现在先把侦查做起来,摸清盐场、运输通道、销售渠道、参与势力及其背后靠山,尽一切可能做到知己知彼。”

李文忠道,“所言极是。但我想先问清楚一桩事,先前世侄说绝不满足于查办食盐走私,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许志卿淡然一笑,“二位叔,我的意思,简单说,既要捞快钱,也要赚慢钱。”

李文忠眼前一亮。

杨思进则是一头雾水,快钱的意思好懂,慢钱何所谓?难道……

“世侄的意思是,我们总旗所也参与到这桩买卖中去?”李文忠试探地问道。

“那怎么成,我们是天子亲军!”许志卿笑道,随即逼视着李文忠,眼神透彻明亮。

李文忠心头一凛,眉头紧锁,右手两个指头不停地在脑袋旁点动着,突然一拍大腿,“我明白了,世侄的意思莫非是,咱组织人手暗里贩卖食盐,狼兵武装押运,对外绝口不提总旗所,闷声大发财?”

中午吃酒时,许志卿根据杜谦透露的消息,差不多算明白了一本账,这个时候也不想再吊胃口,笑了笑,道,“李叔,有点意思了,不过也不尽然。二位叔,你们看啊,我先来给你们算一本账,咱两广的官盐基本出自广东、海北盐课提举司统管的二十九个盐场。景泰六年,广东提举司开中盐额是十五万引,海北也是十五万引,每引差不多可支盐二百斤,你们知道的,大引可以支盐三百斤以上。如此算来,两广每年开中官盐总数在六千万斤以上,这还不算外来的淮盐、闽盐。李叔,你先前说市面上官盐平常价格在多少?”

李文忠急忙应道,“一分二厘至一分五厘不等。”

许志卿的视线不停地在杨李脸上逡巡,“二位叔,两广每年官盐的销售总额是,白银七百万两以上。众所周知,官盐保有三倍之利,那么,仅仅是两广,每年官盐的纯利不低于五百万两!”

嘶!杨、李倒抽一口凉气!娘啊,朝廷一年的税收也不过一千万两银子啊!

“当然,这五百万两利润,那些商人要是独吞,只怕早就噎死,事实上,大头都给转运途中的各级官府及各种势力敲诈勒索走了。不过,二位叔,刚才我算的仅仅是官盐的帐。私盐呢,杨叔,你来给我算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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