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一刻钟的时间,王氏便也离席出来,见林清婉正昏睡着,并未让打扰,只让李嬷嬷通知沈墨一声,先行回了府。
马车微微晃动,林清婉立即发觉醒了过来,看到王氏有些怔愣,“阿母,您怎的这么快便出来了?”
王氏微微叹息,“阿母听柠襄说你有些不适,心里不放心你,现在可好些了?”
林清婉颔首,“让阿母担心了,女儿还好。”
“没事就好。”王氏拍了拍她的手,没有再问。
回到林府,王氏状若无意问道,“你今日可是去见你表哥了?”
林清婉身子微僵,大方承认道,“是。”
又是一声轻叹,王氏拉起女儿的手,往淬玉院走去,“前些日子你祖母派人送了些盛京流行的稀罕物来,你去挑挑可有喜欢的。”
林清婉乖巧的应好,心知阿母是有话同她说,左不过那些妇德伦理,心里腻味的紧。
不过说起来,她倒也称的上一身反骨,那些四书女戒她听了十六年,也愣是没能将她扭过来,可见她有多叛逆。
去到淬玉院,王氏先是让李嬷嬷端了东西进来让林清婉挑选,林清婉心里存着事,只兴致缺缺的随意点了几个,让柠襄收下。
王氏看了眼有些无奈,吩咐柠襄道:“将那块琉璃镜与鸾金钗一起装好给你家小姐带回去。”
柠襄忙应下,林清婉神色淡淡,没什么反应,这般小事她一向听话,让收下就收下。
“那是你大表哥特意从西域小贩那买来送你的,在盛京也是极罕见的物什。”
“倒是劳大表哥总记挂着女儿。”林清婉腼腆一笑,这位大表哥是她舅舅长子,虽素未谋面,却时常会捎带东西给她。
“王家子嗣不丰,小字辈的更是只你一个女孩,他得了好东西自是都给你的。”
提起娘家,王氏眼角眉梢都带着怀念,自嫁来江南,她已记不得有多少年没回去过了,以往每逢年节倒还能回京看看,自近几年新帝临朝,对世家多有打压,便不曾在回去过了。
“好了,不说这些,你今日可见到你大姐姐了,她可还好?”
林清婉抿唇,略有犹疑,“大姐姐她……不太好。”
王氏笑笑,丝毫不见意外之色,“可是司夫人又为难她了?”
“您怎么知道?”林清婉面有惊讶,随即又道,“大姐姐倒是不曾说司夫人对她如何,只看起来精神很差。”
林清婉挑挑拣拣说了些,又道,“大姐姐院子有一株白玉兰,与……前些年表哥送的那株品种相似。”
王氏侧头看了她一眼,有些似笑非笑,“你想说什么?”
林清婉面色微红,“白玉兰品种稀有,在江南这边极为罕见,亦难以存活,大姐姐那株却是开的正盛,女儿怀疑……”
“大姐姐院里的东西是司家特意赶在寿宴之前挪去糊弄咱们的。”
王氏颔首,“你怀疑的不差。”
“为何?”林清婉下意识问出口,又抿嘴垂下了头。
妇人既嫁,致效于舅姑。舅姑者,尊拟于天地。
这句话自她们十二岁那年,夫子便每日耳提面命,天地如何做,都是对的,不喜欢你亦不需要任何缘由。
若今日大姐姐实话告知,声名传出去,即便司夫人得个刻薄名声,大姐姐亦会被指陷婆母于不义。
“难道咱们就任由大姐姐自生自灭?二伯父,二伯母呢,他们可知大姐姐日子艰难?”
林清婉绕不死心问道。
王氏笑笑,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司二公子的孱弱是打娘胎里带来的,你二伯父,二伯母还不是依旧将你大姐姐嫁了过去。”
虽未直面回答,林清婉却是懂的,从大姐姐出嫁那日,应已是被二房舍弃了的,她们不在意大姐姐究竟是死是活,只要能牢牢抓住利益便行。
“你二伯父与咱们不同,你爹爹是林氏家主,有偌大一个林家继承。
“而你二伯父想在林家站稳脚跟,二房有一席之地,便得有让宗族认可他的本事,司家最大的底蕴就是生意,而你二伯父掌管的也是林家的生意。”
“林氏有说不清的老爷,公子,若他不行,自有其他人顶上,若二房没了价值,你祖父亦会毫不犹豫的舍弃,届时,除却温饱,二房便什么都不是了。”
王氏第一次将世族中的这些弯弯绕讲予林清婉听。
“你大姐姐如此,作为林氏嫡女的你更逃不脱。”
“你的婚事不仅仅是你爹爹,阿母所能做主,更有你祖父,祖母,甚至宗族盯着,阿母能做的,便是在范围内给你挑选最好的人家。”
“沈家老太爷,老太君去的早,如今的沈家内宅皆由你姑母做主,你又是她的嫡亲侄女,自不会磋磨你。”
“阿母这些年冷眼瞧着,他对你倒也是有几分真心在的,他日婚后,只要你肯花费几分心思,又有你姑母护着,日子自不会难过哪去的。”
林清婉只默默听着,不言不语,昔日烦闷,如今心里倒是平静,只除了对这个时代身为女子而心生悲凉罢了。
王氏瞧了眼垂头摆弄玉佩的人儿,便知她未曾将自己的话听进去,无奈一叹,伸手握住了林清婉的手。
又示意李嬷嬷,柠襄退下,待房中只她母女二人时,王氏才幽幽道。
“身为女子,阿母亦能理解你的心情,可生在这个时代,命运皆不由我们女子做主,我们只能尽力让自己好过,不身陷自艾自怜中去。”
“世家娶妻,要的是端庄大气的主母,可匡扶夫婿,内调后宅,至于那些个情情爱爱,则是妾室的立足之本,世家爷们要风花雪月找妾室即可,可若正妻,则只以贤淑为要。”
“你自幼便得夫子教导四书,学习如何做一个合格的世家妇,而墨哥儿要的便是这般的妻子。”
“他心怀抱负,肩有重责,情爱于他来说皆可有可无。”
“若你当真无法接受,便不要将他当做你的夫婿,只当他是个搭伙的,平日只需做做功夫即可,只要无心,任由他左搂右抱,也扰不得你。”
林清婉愕然抬头,似乎不信这样话的竟由王氏口中所出。
王氏淡淡一笑,眼底亦透出几丝悲凉,“阿母也是打那时候过来的,年少时一心只想鸿案相庄,可后来挨的狠了,便也慢慢懂了。”
林清婉听的心中颇不是滋味,一时竟不知这偌大林府中尚还存几分真情,阿母待爹爹可谓无微不至,是林府中少有的恩爱,可内里竟是这般。
王氏唇角勾起一丝嘲讽,“即便是现在,你爹爹还以为我全心全意,爱惨了他,可其实如何,只有我自己心中清楚。”
“所以婉姐儿啊,你要学会放过自己,你折腾的自己郁郁寡欢,除了得个善妒之名,得他厌弃,什么都改变不了。”
林清婉神色恍惚,端着茶杯的手隐隐颤抖,豁然开朗的同时,那曾欲动的少女心也在渐渐溽灭,化为死灰。
是啊,若真无力改变,那便做一个合格的林家女,世家妇,也算偿还了林家这十六年的荣宠。
林家养她前半生金娇玉贵,沈家养她后半生衣食无忧,她这一生,也算顺遂。
王氏抚摸着女儿的发丝,眸子里满是心疼,“阿母当初有多盼望你的降世,如今就有多难过为何没将你生做男子。”
林清婉垂眸掩下怅然:“阿母别这般说,这世上本就没有天上掉馅饼的好事,林家给了女儿荣华富贵,女儿以李报之,也是理所应当,这般尊荣,也是无数女子求之不来的。”
“你能如此想也好。”至少心中的不甘能少些,不怨天尤人,日子才能过得去。
王氏面带愁思,直到林清婉离去,依旧没有动弹,李嬷嬷进来,低声道,“夫人,老爷回来了,像是吃醉了酒,去了后头梁氏那。”
敛下神色,王氏疲惫的揉了揉眉心,冷淡道,“吩咐礼春做碗醒酒汤送去。”
“是。”李嬷嬷应声离去,却听王氏嗓音幽幽响起,似低喃自语。
“心若死透了,总能做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