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喻一身堪比落汤鸡的狼狈,再没了起先慈善会上的盛气凌人。
顾南舟眼见她嘴角漾起的尴尬,沈喻精心打扮的妆容早被雨水弄花,变得脏污不堪,毫无形象可言。
从光鲜亮丽到不修边幅,也不过才短短几小时。
顾南舟每次见到这个女人,她都会给他一种耳目一新的感觉。
就好像,她有很多副面孔,可以七十二变。
沈喻被那道幽暗的视线盯得浑身不自在,她知道这会儿的自己邋遢到没眼看,跳梁小丑这词,最是应景。
谁会想到,高傲尊贵的顾先生,竟如此低调?
再不济,他的座驾也理当在百八来万吧?
那样的话,她又怎么可能作死的跑去拦他的车?
十指用力嵌紧身前的包,沈喻努力扯起笑颜,“顾先生,今晚真的很谢谢您的帮助。”
她顺手抹了一把额头,还未彻底干透的水渍混合着粉底,全都沾到了手背上。
沈喻越发觉得懊恼,心情简直糟糕透了。
心想,她就算没有得罪林薇娅,往后,也别想在娱乐圈混了。
脚踝处红肿的地方,疼痛感加剧,这一路沈喻一直强忍着,现在将高跟鞋再度穿上,更加难受。
顾南舟眼神淡漠,垂下的眸子不露声色的落在沈喻脚上。
黑色的高跟凉鞋,拉长了女人纤细的腿部,极显身材优势。
她方才下车时,虽一再掩藏,但不难看出,脚受了伤。
“为什么要穿不合脚的鞋?”顾南舟忽地问道,眉间神色云淡风轻。
沈喻下意识伸手按住右边大腿,她可不会天真的以为,顾先生是在关心她,“比起鞋子不合脚,我更怕连一双鞋都穿不起。”
顾南舟几不可察的挑了下眉端,沈喻眼里充斥着荒凉的愤懑及坚定,同他那晚在夜总会所看到的无异。
雨势越下越大,起初还在缓缓滴水的飘檐,这会儿已经串连成一条线珠。
狂风肆虐,树木沙沙作响,似要洗尽铅尘,褪去一切罪恶本源。
顾南舟自女人脸上收回视线,拿在指间的名片轻抵向锋利的眉尾,“开车。”
“是,顾先生。”
司机看了眼倒车镜,沈喻连忙将后座车门关上。
车轮碾过路牙石边积蓄的水潭,奥迪很快汇入茫茫车流之中。
沈喻脸上拢起的无力感,令她眸子瞬息之间黯淡无光。
在原地静默了会儿,这才掏出手机叫来一辆车。
沈喻回到出租屋时,周身不忍直视的惨状,吓坏了客厅沙发上的田凤英。
原本躺着刷短视频的身影迅速坐起,田凤英犯困的眼睑,立马恢复精神,“出什么事了?”
沈喻在门口踢掉高跟鞋,她咬着唇,一言不发走进浴室。
田凤英见她走路都是一瘸一拐,哪里还坐得住?
在房间里迅速找出药箱,田凤英直等到沈喻围着条浴巾,收拾干净自己从浴室出来。
她把沈喻拉到沙发坐好,二话没说,开始安安静静替她上药。
沈喻个子高挑,净身高足足一米七,故而不爱穿高跟鞋,今晚为了达到最好的出场效果,才不得已难为自己。
田凤英用棉签沾上药酒在她脚踝处仔细擦拭,沈喻整个脚背都肿了,也不知她是如何坚持到现在的。
田凤英表情认真,全神贯注,生怕会有什么遗漏。
沈喻恬静的目光透过节能灯散发的亮光,默默注视着她的侧颊。
她俩从小一起在福利院长大,相依相偎,遇到再难的坎儿,都没叫过一句苦。
“英子。”
沈喻低低轻唤,这才发现田凤英眼里有一袭温热正在打转,本想强忍着,却被沈喻这声呢喃给破防。
“小喻,你说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
田凤英眼眶通红,鼻尖酸得难以自抑,小包子在房间里已经睡着,她连哭,都得硬生生憋着,“暗无天日,真是人间炼狱。”
沈喻坐在沙发上,双脚踩着柔软的坐垫,湿润的长发披散在肩,遮住光洁性感的背部,一身清爽的香皂味,同她周遭的气息十分贴近。
沈喻食指抚去田凤英眼角的泪痕,“别怕,苦日子总有一天会过完,剩下的就都是甜。”
“你每次都这么说。”
沈喻微微一笑,“乐观不是什么坏事。”
田凤英面露委屈,像个受气小媳妇似的,对于今晚慈善会的事,她不想问太多,其实不问也知道,还能有什么好事?
“姓沈的,就你这心态,老天爷要不让你红,真的天理难容!”
沈喻笑弯了眉眼,深藏在潭底未显山露水的那股子挫败感很快消散,“姓田的,我借你吉言。”
田凤英破涕为笑,是啊,生活总得继续,这个世界的规则,她们说了不算,内心失望也好,愤怒也好,都需自己去消化适应。
之后一连数日,趁着沈喻在家养脚伤的功夫,田凤英整日在外跑酒局,约熟人,低三下四各种拉关系,只为了能替沈喻接一场像样的戏。
外面那些个笑面虎,当面该喝的喝,该摸的摸,嘴上话说得好听,一转身就变了卦。
田凤英处处吃闭门羹,整夜整夜烂醉如泥,却依旧没有导演肯用她的人。
沈喻早上送小包子上幼儿园,下午接回,白天的时间也没怠慢,要么向网上各大娱乐公司投简历,要么对着镜子苦练演技。
不出所料,投出去的简历石沉大海,没有一家公司回复。
她知道,这就是得罪林薇娅的下场。
沈喻牵唇苦笑,再这样下去,她们真就要带着孩子去睡大街了。
这天晚上,沈喻给小包子读完故事绘本,早早将他哄睡后蹑手蹑脚下了床。
她从冰箱里拿出今天刚去超市买的新鲜酸梅,正准备给田凤英熬一壶解酒的酸梅汁,不料,田凤英却在这时回来。
她穿着一字肩的抹胸连衣裙,左肩挎了个白色小包,见到站在厨房门口的沈喻,疲惫不堪的眼睑浮现出一抹很勉强的笑意,“小喻,我谈了个剧本下来,虽然只是女主角身边一名丫鬟,不过戏份不错,活了好几集呢。”
田凤英佯装没事人般,将包挂到衣架上,半折身时,颈部几道暧昧的齿痕,刺得沈喻凤眼微眯。
她的心似被什么东西给重捶了下,“怎么谈的?”
沈喻目光静若寒潭,平静的表象下,一滴水都能激起千层浪,“有林薇娅施压,你拿什么去谈?”
“你先别管这个,等下李导就会把合同和剧本以邮件的方式发过来,行的话,后天就能进组。”
田凤英身上闻不到丝毫酒味,她换上拖鞋,手指轻抚了下刘海,本想用这个动作掩饰住脸上的五根巴掌印,却还是被眼尖的沈喻看见了。
田凤英笑着,视线落到她拎在手中的袋子上,企图转移话题,“要做好吃的吗?我正好饿了。”
田凤英走到桌前,拿起盖在上面的餐桌罩,盘子里还有几块吃剩的凉拌黄瓜,她也懒得再去洗手,直接拿了一块送进嘴里。
沈喻静静看着那道寂寥的背影,不见波澜的眸底泛起暗潮,“你是不是被人强了?”
她话语极其平静,声色淡淡,水过无痕。
田凤英面不改色,黄瓜的清脆在她唇齿间轻轻溢出,“我是自愿的。”
沈喻的眼泪刹那间夺眶而出,再乐观的心态,总有绷不住的时候,“值吗?就为了个破丫鬟的角色?”
除了喝醉,沈喻从没在任何一个清醒的时刻掉过一滴眼泪,哪怕是有人拿刀架在她脖子上,她也不会想到要哭。
田凤英笑起来,破裂的唇角尽显凄美,“我总要你去牺牲,其实我也可以。”
这些日子以来,她们四处碰壁,几乎被逼得走投无路,尽管是个小角色,能谈下来,就说明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转圜。
沈喻大步走到田凤英跟前,她使出浑身力气扳过女人双肩,“英子,你糊涂!”
田凤英同她不一样,她没碰过男人,十足的黄花大闺女,未来,还有大好的青春年华。
“我不是为了你,我是为我自己。”田凤英红了眼眶,声音极度哽咽,“你红了,我才能名利双收,我只不过是在你身上赌,我赌你会赢,赌你迟早有一天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沈喻泪如雨下,死死攥紧她瘦弱的肩头,积聚在体内的一股力量,仿佛即将从胸腔内蓬勃爆发,“田凤英,你这辈子就跟着我,就做我的经纪人,我要不把你带出来,我沈喻誓不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