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米高的红色宫墙,青石黛瓦,这座位于皇城中心的宏伟建筑,外面的人想进来,里面的人出不去。
正红色自古就是国色,寓意吉祥,可如今洛慈看着这红色的宫墙却觉得别有意味了。
每一个王朝都是在无数的杀戮中建立的,越是辉煌,牺牲了的就越多。
洛慈无所谓大楚的基业之下堆积着多厚的尸山血海,埋葬着多少不为人知的冤屈,唯独不可以有洛家!
她不是菩萨,哪怕低眉也做不到慈悲六道,她佑不了众生但至少她该佑洛家!
看着逐渐偏离来时的建筑,清秋和洛慈相视一眼,清秋忽然出声“公公,这不是出宫的路吧?”
此时已经来到了一处花园,小太监在清秋出声的同时停下了脚步,缓缓往旁边移了一步,露出那站在银杏树下的人。
深秋银杏,白衣少年。
四目相对,两两无言。
洛慈看着面前的男子,白衣胜雪,腰间系着金缕玉,一头墨发一丝不苟的用金镶玉冠束于头顶。
身姿挺拔,玉树临风,温柔的脸庞较之三年前多了些线条感和凌厉,不变的是那亘古不变的温和笑意。
都说大楚太子人中龙凤,温润如玉,是当之无愧的君子。
其实他和洛慈是一样的人,眼眸里是与生俱来的让人溺死在里面的柔情,最具迷惑性了。
此刻他满眼温和,上前一步看着洛慈薄唇轻启,如沐春风“小慈”
洛慈退后一步,弯腰行礼“臣女见过太子殿下”无声的拉开彼此间的距离。
楚洵挺直的腰背有了一瞬间的僵硬,想要搀扶的手不动声色的收了回来负于身后。
唇角上扬,眼眸带笑“免礼”
洛慈起身,平静从容“不知殿下有何事吩咐”
楚洵看着与自己一步之遥的女子,此刻的她于他有君臣之意,而无儿女之情,眼眶发涩“怎么这般生疏了?你以前不都唤孤南希哥哥吗?”
洛慈眸光微动,太子楚洵,字南希。
低头错开视线,洛慈恭敬“臣女惶恐,年幼无知,冒犯了殿下”
“若孤许你冒犯呢?”楚洵欺身上前,想靠近她,很想……很想,却还是在看到她秀眉微蹙时停下了脚步。
他终究舍不得。
“臣女不敢”洛慈后退一步,急声道“若殿下无事,臣女便先行告退了”
说完也不等太子准许就转身离开,只留给站在原地的太子一个背影。
楚洵看着那一抹青色消失在拐角,眼底凄凉上浮,“孤只是想看看你罢了……”
在摒退众人后又自言自语道“她是真的长大了……还是知道了?”
想到后者,楚洵脚步不稳,踉踉跄跄的后退几步,跌靠在银杏树的粗大树干上,修长如玉的双手覆于面上,一暗卫忽然现身,想上前搀扶,却在下一秒听见太子略微颤抖的声音“十安,孤……有悔……”
十安缓缓的收回手,默不作声的站在一旁。
洛慈忙着离开,没有注意脚下的路,回神时只听到清秋提醒她“小姐,前面就是明贞长公主的宫殿了!”
洛慈脚下一顿,柔嘉吗……
只一瞬洛慈便脚下一转,欲转身离开
“洛慈!你敢走试试!”
明媚张扬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洛慈背对着柔贞公主,双手握拳紧了又松、松了又紧。
最后无力的叹了口气,缓缓转过身来。
而入目所见却让洛慈心口一疼,这还是曾经那个大楚王朝最张扬最尊贵的长公主吗?
曾经三千青丝金凤钗,宝蓝锦衣牡丹花,而如今将将双十年华,却满头白发!
白发被随意的盘起,衣衫素雅的不像话,一双凤眼娇俏上扬却水光潋滟“怎么?三年不见不认得我了?”
见洛慈不说话眉头紧缩,一副委屈的不得了的模样,明贞公主只是站在原地缓缓的张开双臂等着她。
下一秒洛慈便冲进了明贞公主的怀抱,明明是恶狠狠的质问却因为哽咽而可怜的不行“你怎么……把自己活成了这般模样!”
“那你呢?”明贞公主把洛慈的脸从自己怀里捧起来,再次问“那你呢……洛慈”你又为什么把自己活成了如今这般模样?
洛慈没有回答,为什么?她能告诉明贞吗?能告诉她……洛家满门被她父皇联合敌国坑死兆城吗?
若是让明贞知道了,她这样爱憎分明的性子,让她怎么活啊!
明贞公主擦去洛慈眼角的眼泪,笑着说“宫里人多眼杂,你先出去,父皇已许我宫外建府,不日我就会搬出去了,到那时我再去找你”
洛慈点点头“好……我等你”
回府的马车内,洛慈无力的靠在车壁上,双眸紧闭,那满头白发在她脑海中挥之不去“她的头发……怎么回事?”
清秋眼底无奈至极“三年前二郎的死讯传回京中,传言……明贞公主一夜白头”
“呵呵……呵呵呵……”洛慈把脸埋在手心里,语气悲凉“你说这算不算造化弄人,这命运最是任性了”
京中谁人不知明贞公主爱慕洛家二郎,自幼便穷追不舍,死缠烂打,为了他生生熬到了十七岁都未成亲。
这十多年来,京中但凡对洛家二郎有非分之想的女子那一个没吃过明贞公主的苦头。那可是当今皇后的嫡出公主,太子的亲妹妹!
洛慈依旧记得三年前出征时,军队已至京城门口,明贞穿着一袭宝石蓝的曳地水袖百褶凤尾裙,头上戴着镂空飞凤金步摇打马而来。
展开双臂拦在大军之前,张扬的声音响彻三军“洛淮之,我等你回来娶我,反正只要我活着也没人敢嫁你,不然,你就等着洛家绝后吧!”
众目睽睽之下,军队百姓鸦雀无声,洛慈记得兄长默不作声的看着对面马上的明贞。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明贞公主又要无功而返时,十多年来从未有过回应的兄长却沉声许诺“好,等我回来娶你”
明贞公主也没有料到会得到回应,欢喜来的猝不及防,十多年的等待终于得到了回应,一双凤眼被泪水湿润,她说“好!洛淮之,等你回来,我保你洛家子孙满堂!”
可是……谁也没料到等来的……是洛家满门战死沙场、尸骨无存。
从那以后艳丽如骄阳的女子卸红妆,去锦衣,白衣守孝,把自己困在深宫里没有再出去过半步。
洛慈眉头紧缩,痛苦不堪。
这三年自己表面在护国寺守孝,实则前一年待在珞珈山观音庙里养病,之后两年四处奔波,步步为营,根本没有时间守孝,于自己而言报仇比守孝更重要。
而明贞这三年却是实打实的守孝,守本不该她守的孝!
洛慈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楚皇有罪,可明贞无罪,她恨楚皇,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可她爱明贞啊!
这是自幼与她一同长大,情如亲姊的人,这是兄长许诺终生的女子。
洛慈知道最好的办法就是离明贞远一点,只有这样到最后明贞才不会陷入两难的境地,维护她的尊荣。
可面对明贞的靠近她是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洛慈自嘲的笑了笑,嘲讽的语气里带着悲切“我自以为可心硬似铁,可终究难舍慈悲”
洛慈这个名字于自己而言本身就是一个诅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