浸猪笼
慕梵舟向来是说一不二的性子,连城里的警督都敬他三分,这次剿匪回来更是被他呼来喝去,旁人又哪里劝得动他?
眼下大爷要弄死梁语白,那她就必须得死,左右不过是个丫鬟,即使冲喜抬进了院里,也不是什么稀罕的人物。
于是梁语白被塞进了猪笼里,往湖边抬去。
血衣干硬得如同刀片,贴在她血肉模糊的后背上,伤口疼得锥心蚀骨。
她觉得自己随时会死在路上,可是没人在乎。
“真是不止羞耻。”
“就是。慕家这样优秀的条件,她一个哑巴,竟然偷人?”
“人一贱起来,哪顾得上这些……”
梁语白悲哀地听着这些人骂她,似乎将她当成了什么十恶不赦的狐狸精,可她们不知道的是,她和慕梵舟根本什么关系都没有,除了几日前被老夫人通知冲喜时,心里悄然生出的一丝侥幸。
——大爷房中无人,即使是以冲喜丫鬟的身份被抬进去,也是不丢人的。只不过所有人都没有想到,大爷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把她赶走。
“梵舟,梵舟。”身后传来急切而微弱的呼喊声。
众人回头去看,就见裹着白色狐裘披风,只露一张精致小脸的夏初紧赶慢赶的跑了过来。
“你怎么来了?”慕梵舟无奈又宠溺地说,“外面这么冷,仔细又生病了叫我心疼,快回去吧,这里可没什么热闹好看的。”
“不……”夏初摇头,眼神落到梁语白身上,“梵舟,你真要杀了语白吗?你这次醒过来可多亏了她啊。”
语气哀伤,几乎要哭出来。
眼神却怨毒而得意,紧紧盯住梁语白的眼睛,恨不得把她就地处死。
梁语白不明白夏初为什么这样讨厌她。
她们是姨姊妹。
夏初幼时父母双亡,还是梁家把她养大的。八岁那年,梁家也没了,她被买来慕府成了丫鬟,夏初被过继给了夏家,成了大小姐。按理说,夏初是她姐姐。
她是来救她的吗?那为什么又要用这样的眼神看她?
“怎么连你也说这样没趣的话。”慕梵舟叹了口气,修长的指尖刮了刮夏初挺巧的鼻尖,与她说笑道,“我醒过来跟她一点关系都没有,是那针磺胺救了我的命才对,要谢就去谢那个西医——不然,爷把他纳进门?”
夏初捂着嘴轻笑了声,随即又道:“可是,也不至于要把他们沉塘吧?毕竟是两条人命。虽然我的确撞见过她和不同的男人……但是、人家男未婚女未嫁的,也不关咱们的事情啊。”
她在撒谎。
梁语白不解的望着她,明明她看起来那么美,小小的瓜子脸上嵌着一对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但为什么却总是对她这么坏呢?
她想要说自己没有做过这些,可心里的声音在横冲直撞地冲到她嗓子眼儿之后,全成了“呜呜哇哇”的破碎音节,配上她撞笼子的举动,又恐怖,又难看。
我没有做过那些事。
梁语白极力想要表达这句话,可慕梵舟却狠狠踢了笼子一脚,对着小厮道:“愣着干什么?丢下去。”
“噗通——”
冰冷的湖水漫过她的全身。
透过凌乱的水面,她依稀看到慕梵舟的表情,充满了嫌恶,谪仙般的容颜被涟漪折射成了扭曲的样子,看起来狰狞可怖。
梁语白的心瞬间死了。
她不该心存侥幸,自作多情的,那样至少能好好活着,不会像现在这样不明不白地丢掉性命。
身体随着石块不停下坠,岸边的景象渐渐从她眼前远去,窒息感袭来,她不得不用力闭上眼睛,放弃了无谓的挣扎。
莫生不知道被沉到了哪里,她愧疚地打算在黄泉路上好好向他道歉。
可是,就在她即将失去意识的时候,身旁突然游过来一个人,把她从冰冷的湖底拽了上去!
“嗬,嗬……”
空气猛地涌入肺里的感觉并不好。她蜷缩在窄小的猪笼里,不停地打着抖,狼狈地把肺里的积水往外吐。
“你就这么容不下她,把她这样作践,”苍老的声音,怒气冲冲地说着,“你既然休了她,何必还要赶尽杀绝?”
梁语白一听这个声音,眼泪就止也止不住。
当初就是慕老夫人挑中了她,让她嫁过来好好照顾慕梵舟,将来再好好孝顺她,可没有想到事情会闹成这样。
她怕了,她真的怕了,只要能活着,她什么都不敢肖想了——慕梵舟是夏初的,她还给夏初,从今往后再也不出现在他们的眼前。
“是她罪有应得。”慕梵舟冷冷道,“慕家的大少奶奶,关起门和长工不清不楚,若只是休了,传出去我们慕家的脸往哪儿搁?”
莫生。糟了,莫生还在水里。
“呜呜……”梁语白指着平静的湖面,想让人去把莫生也救出来。莫生是冤枉的,他只是好心帮了她而已,不能这样对他。
“您看,这就是您说的清清白白。”慕梵舟扬眉道,“自身都难保了,却还想着奸夫的死活,我都要感动了。”
梁语白浑身一怔,将目光移到慕梵舟身上。
“求你,”梁语白冲慕梵舟比划,心一抽一抽的疼,“只要你肯救他上来,我可以离开慕府,保证以后都不会出现在你面前……”
慕梵舟的眼睛危险地眯了起来。
他是能看懂手语的,早些年在东洋留学时觉得有趣,就学了些,眼下见了她这副她狼狈又痴情的样子,心底窜起一股无名火:“痴心妄想,除非你现在跳下去和他一起死,否则,你永远都是慕府的下人,想离开?下辈子吧。”
说完,甩袖离开了。
梁语白跌坐在地,骨缝里都在冒着冷气。
她伤得重,又受了寒,怕是也活不了多久了,干脆心一横就要自己下去捞人,却让慕老夫人差人给死死地按住。
“傻孩子,你这是要我的命吗?”慕老夫人狠狠地杵着拐杖,仰天直喊,“孽缘,孽缘呐。”
梁语白挣扎了几下,到底还是体力不支,晕了过去。
再次醒来,她已经趴在了温暖的床上,后背上了药,衣服也换过了。
老夫人坐在床边守着她。
梁语白觉得受宠若惊,连忙要起来,却被制止。
“好孩子,快盖好,别再受了寒。”老夫人眼神慈爱地看着她,苍老的眼神却渐渐蒙上了一层雾气,“唉……是奶奶对不起你。”
梁语白吓坏了,怔怔地看着她,不明白她在说什么。
“其实……”老夫人抹抹眼睛,酝酿了一下,才又小声说道,“其实你是我的亲孙女,是慕家的大小姐。”
什么?
梁语白如遭雷击,整个人傻在了当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