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居一品免费阅读第六节 秀才谋生 (下)
说干就干,第二天沈贺便回河边的草棚,取出笔墨纸砚,扛上一副破桌椅,兴冲冲的去城隍庙练摊了。
他毕竟是堂堂秀才出身,一手瘦金体挺瘦秀润。
不论识字与否,都能看出他的字要比那些混口饭吃的写字先生漂亮许多,这也属于错位优势了。
再加上他并不贪财,百文也写,十文也书,实在没钱给点粮食腊肉也行,人们都愿意照顾他的买卖。
除了第一天才开张之外,从次日起每日进项就超过百文,没几天功夫,便把周边的买卖抢了个空。
贫穷乍富的感觉,让沈贺有些头脑发热,竟然果真一天一只大肥鸡,买回来给沈默补身子。
吃着香喷喷的鸡汤,沈默却高兴不起来,他不无忧虑的问道:“父亲那几个同行的生意如何?”
“我哪知道?”沈贺夹着根鸡翅膀,不太斯文的撕咬着.
口中含混道:“不过这些天,找我写字的人越来越多,宁肯等我第二天才写好,也不找别人。”
说着掩不住的得意道:“潮生你是没看见那几个同行的表情,啧啧,估计吃了我的心都有了。”
沈默的眉头皱得更紧了,轻声道:“凡是还需留些分寸,父亲初来乍到,便把人家的饭碗夺了,搞不好会遭人记恨的。”
“暮气。”沈贺伸出油吱吱的右手,端起酒盅,吱溜一声饮下一盅黄酒。
“你爹我一没偷二没抢,凭自己的本事吃饭,有什么好小心的?”
“至于没人找他们,是他们本事不佳,回去好好把那手字练一下才是正办,哪能怨到我头上呢?”
“父亲是坦荡君子,”沈默缓缓摇头道:“可这世上最难防、最该小心应付的便是小人了。”
“小心应付?笑话。”沈贺又饮一盅道:“还指着他们帮什么忙吗?”
“当然帮不上什么忙。”沈默轻声道:“只是防备他们坏事罢了。”
沈贺正在得意劲儿上,怎能听进沈默的逆耳忠言去呢?
他摆摆手,终止谈话道:
“这些事儿你就别操心了,你爹我三四十岁的人,还用你个十三四岁的娃娃教。”沈默只好住了嘴。
……
往后几日,沈默便在家安心养病,沈贺每日将鸡鸭鱼肉往家里买。
那殷小姐的贴身丫鬟画屏也时不时过来,送些滋补药品,每次都跟他说笑半晌才走。
临走还央沈默再将讲过的笑话、猜过的谜语说一遍,说是要回去显摆显摆。
那楼下的婆娘也一时没了动静,好吃好喝没了打扰,沈默的身体复原很快。
只是六七日便能扶着墙下地行走,看起来再过个十天半个月,就能重新活蹦乱跳了。
能下地行走之后,沈默做的第一件事,便是走到门口,望一望自己住了七八天的院子,到底是什么模样。
他住的是最北面的阁楼,也是这大宅院的最高处。
倚在门口,放眼望去,整个院子便一览无余……
只见这宅院坐北面南,占地极广,数一数黑瓦屋顶,竟然足有五进深。
远远望去,正门口处竖着两面五丈高的大旗。
两旗之间是整个宅院的中轴线,大院里的建筑从南至北完全对称。
正堂压在中轴线上,左边有耳房厢房,右边也有同样的耳房厢房,房房相连,间间相对。
看上去布局与他熟悉的四合院并无不同,只是布置更加紧凑,天井空地也小得多。
虽然建筑精巧细致,却稍有逼仄之感,不如北方的轩敞舒适。
沈默觉着,可能是因为江南人多地少,为了节省空间吧。
尽管在平面上不如北方四合院,但在高度上却要胜过不少。
他看到除了二进的正厅厢房之外,后面院内皆是两三层的楼房。
每一进的左右都有对称的四间房,正面为上房,东西为厢房,南面为倒厅,四面相对。
形如口字,中央有庭院天井,组成一个个小型的四合院。
从第三进到沈默所在的第五进,以回环的廊道分隔出六个形似独立,而又有相互联系的庭院。
房舍分布错落有致,庭院毗连,门户相对,回廊串接,四通八达。
又有假山流水,红花绿柳点缀与粉墙黛瓦之间,看得人神清气爽,顿感夏日不那么难熬了。
正沉浸在对美的欣赏之中,沈默突然听到楼下一阵熟悉的骂声响起:
“侬个小娘养的,不是得了痨病吗?咋西还不报胎呢?”
沈默低头一看,果然是那胖女人重出江湖了。
只见她一如既往的肥硕,穿着紧绷绷的衣裙,抱着半边西瓜,脸上还沾着几粒黑籽,正仰脖瞪着自己。
沈默翻翻白眼,居高临下道:“老泼妇,小爷说的是‘老子没病’,谁让你跟你汉子都不听全?”
“啥西?本事见涨啊?”
胖女人没想到他竟然这般利齿,登时战意高涨道:“侬个小娘生,整日里与个小娘皮勾勾搭搭,愈发不要脸皮了。”
沈默却不理她这茬,转身进了屋,只留给她一个完美的后脑勺。
遇上这种蛮不讲理的泼妇,倘若与其对骂,便正遂了她的意。
输赢且不说,先将你扯成泼妇贱男队伍里的一员,那本身就是莫大的侮辱。
那女人见沈默挥舞,以为“小娘生的”怕了自己,越发得意洋洋。
扭着肥硕的屁股往上爬,要将前些天失去的场面找回来。
好容易爬上阁楼,胖女人呼哧呼哧喘着粗气,站稳脚一推虚掩的门,便要往里进。
只听哗啦一声,带着浓重气味的液体从天而降,兜头淋了她一身。
紧接着一个瓦盆落下,砸到胖女人的肩膀,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胖女人被吓呆了。
吧唧一声,西瓜落地,胖手却仍然半举着,愣愣的站在那里,好长时间搞不清状况。
却听沈默捏着鼻子道:“啊,你把我传家的瓦盆打碎了,快赔我!快赔我!”
胖女人这才回过神来,便闻到一股浓重的骚味,登时脸就绿了!
恼羞成怒道:“小子,你给我等着!”
逃也似的转身下楼,虽然极想扒了“小娘生”的皮,却禁不住身上的腌臜,先行刷洗去了。